“学生明白!恩师…千万珍重!”周晟再次郑重行礼,带着满腔的激动与沉甸甸的责任,悄然退出了内室。
驿馆内重归寂静。谢迁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淅淅沥沥的夜雨。周晟如同一颗被埋没的棋子,如今被他重新拾起,投入这盘险象环生的棋局。希望这颗棋子,能在杭州这潭深水中,为他荡开一丝光亮。
杭州,云织坊。
工坊的喧嚣随着夜色渐深而平息,唯有守夜巡逻的梆子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赵楠独坐于临河小楼的账房内,案头一盏孤灯,映着她沉静的侧脸。白日里湖州风雨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依旧在脑海中翻腾。
当朝次辅谢迁!竟在那样凶险的情境下,被她所救。
她端起微凉的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谢迁的身份太过显赫,他离京南下,必然触动无数人的利益。那场精密的刺杀和突如其来的台风,绝非偶然。这杭州城,乃至整个江南,对这位奉旨而来的阁老而言,恐怕步步皆是陷阱,处处都有杀机。
“强龙不压地头蛇…”赵楠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思虑的光芒。谢迁位高权重不假,但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巡抚郭淮安态度暧昧,地方势力盘根错节。他身边虽有护卫,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织造局的水有多深,她通过李掌柜那些下作手段已窥见一斑,背后牵扯的恐怕是更庞大的利益集团。
王璟昱在信中虽语焉不详,但龙泉寺背后指向的“关节”与漕粮贪渎,显然与江南官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谢迁此行,怕是要捅破这天!
他是王璟昱的恩师,是王璟昱未来仕途最大的倚仗。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坐视不理。
“来人。”赵楠轻声唤道。
守在外间的巧慧立刻推门进来:“东家?”
“巧慧姐,”赵楠目光沉静,“你亲自去一趟‘济世堂’孙掌柜那里。告诉他,我云织记感念他上次提供的上等止血金疮药,效果极佳。请他再备足双倍的量,要最好的药材。另外,再备些上好的老山参、燕窝等温补之物,不拘价钱,务必品质上乘。”她顿了顿,补充道,“告诉他,这是给一位途经杭州、偶感风寒又受了些惊吓的尊贵长辈准备的,请他用最好的匣子装好,明早送到坊里来。”
巧慧跟随赵楠日久,心思玲珑,立刻从“尊贵长辈”、“途经杭州”、“受惊”等字眼联想到白日里湖州之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是,东家!我这就去办!定办得妥妥帖帖!”
赵楠点点头,继续吩咐:“另外,让周管事手底下那几个机灵、嘴紧、脚程快的伙计,明日起,分头去办件事。不必刻意打听,只需在日常采买、送货、与各牙行伙计闲谈时,留意一下官驿那边的动静。比如驿馆附近有无异常盘查?是否有生面孔频繁出入?或者…有无医官进出?记住,只许听,不许问,更不许主动招惹是非,听到什么,回来只报与你我知晓。若有急事,可直接去济世堂找孙掌柜留口信。”
她不能直接派人去盯官驿,那是找死。只能用这种最原始、最不起眼的方式,通过市井渠道,收集一些外围信息。若谢迁那边真有什么风吹草动,比如伤病需要医药,或者再遇险情需要人手,她或许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一丝微小的助力。
“明白了,东家!”巧慧神情郑重,“我这就去安排!定让他们把嘴巴缝严实了!”
巧慧退下后,赵楠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深秋的夜风带着寒意涌入,吹得案头灯火摇曳不定。她望向官驿所在的方向,夜色深沉,灯火稀疏。
谢阁老,您这条强龙,能否压得住杭州这遍地盘踞的地头蛇?王璟昱的未来,我云织记的安危,乃至这江南一隅的清明,或许都系于此行。
暗流无声,在杭州城的夜色下,悄然汇聚涌动。官驿内,谢迁正对着烛光审阅周晟刚刚秘密送来的第一份关于杭州府衙人事勾连的简略名单,眉头深锁。而都指挥使司衙门深处,都指挥使王武,一个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眼神却异常阴鸷的武将,正听着心腹汇报李德贵的哭诉与“献计”,粗大的手指捻着一颗铁胆,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