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澄心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给你们的胆子,在此行凶,污蔑良善,构陷忠良?!”谢迁的声音不高,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队正冷汗涔涔,试图强撑:“你…你是何人?竟敢阻拦都指挥使司拿…”
“放肆!”谢迁身侧一名护卫猛地踏前一步,声如洪钟,直接打断了他,“此乃户部尚书、次辅谢阁老,尔等持械惊扰阁老,冲击民聚,欲加害良善,是想造反吗?!”
“谢…谢阁老?!”
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惊呼,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敬畏地聚焦在那青衫老者身上。
那队正和众军汉如遭雷击,双腿一软,差点当场跪倒,他们奉命来“制造混乱”、“捉拿妖妇”,怎会想到竟撞上了奉旨南下的当朝次辅?!这罪名若是坐实,别说他们几个小卒,就是王指挥使也担待不起!
“滚。”谢迁只吐出一个字,目光甚至没有在他们身上多停留一秒,仿佛驱赶几只烦人的苍蝇。
那队正如蒙大赦,立马收起刀,带着手下慌忙冲出茶斋。
死寂过后,是劫后余生的巨大喘息和窃窃私语。所有人看向赵楠的目光又多了几分不同——她竟能得到阁老的亲自回护!
赵楠压下狂跳的心绪,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上前几步,对着谢迁深深一福:“民女赵楠,多谢阁老救命之恩!”声音依旧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方才经历的惊心动魄。
谢迁目光落在她身上,那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了然。他虚抬了抬手:“赵东家不必多礼。路见不平,份所应当。何况…”他顿了顿,声音里含着一丝意味深长,“你我之间,倒颇有缘分。月前风雨,蒙东家仗义援手,救老夫于危难。今日老夫恰巧途经,又见东家蒙冤受屈,险遭不测。看来,老夫这次江南之行,与东家这云织记,缘分不浅呐。”
赵楠心头猛地一凛,心思电转,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恭敬道:“阁老言重了。皆是机缘巧合,民女不敢居功。”
谢迁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恰在此时,杭州知府带着一大群属官,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显然是刚刚收到阁老遭遇兵痞冲击的消息。
“下…下官杭州知府周文远,参见阁老!下官招待不周,致使宵小惊扰阁老虎威,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周知府扑倒在地,声音都在发抖。
谢迁神色恢复淡漠,摆了摆手:“周府台请起。些许小事,不必惊慌。本官途经此地,见民意沸腾,特来一观。如今事了,便不多留了。织造局事务繁杂,本官还需回驿馆处理公务。”他这话是对周知府说,目光却若有深意地扫过赵楠。
“是是是!下官护送阁老回驿!”周知府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躬身引路。
谢迁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转身离去。经过赵楠身边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一句低若蚊蚋、却清晰无比的话语,精准地送入赵楠耳中:
“风波未止,东家珍重。若有难处,可至杭州府衙寻周晟。”
话音落,人已远去。赵楠站在原地,望着那青衫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手心微微沁出冷汗。
茶社内的百姓渐渐散去,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与后怕交织的复杂神情。今日之事,必将以惊人的速度传遍杭州。云织记的污名得以洗刷,但其东家赵楠,却也彻底被卷入了未知的漩涡。
周管事和巧慧围了上来,脸上满是担忧:“东家,您没事吧?刚才真是吓死我们了!”
赵楠摇摇头,目光沉静:“我没事。收拾一下,回坊。”
京师,谢府别院。
夜色如墨,星河低垂。王璟昱临窗练了半晌字,只觉得心中莫名有些烦躁,难以静心。遂搁下笔,推开房门,步入清冷的庭院。
深秋的夜空格外高远澄澈,繁星如碎钻般洒满天幕,闪烁着冰冷而遥远的光芒。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拂动他单薄的青衫。他仰头望着那浩瀚的星海,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余姚,飘回了今年的端午之夜。
也是这样的繁星满天,晚风带着艾草和粽叶的清香。他和赵楠忙完作坊的活计,并排躺在小院微凉的地上,支着手臂,枕着胳膊,望着天幕上那条模糊的银河。没有言语,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和夏虫的唧鸣。那一刻,世间仿佛只剩下无垠的星空和身旁之人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淡淡皂角香气。她指着天边一颗格外亮的星子,轻声问:“表哥,你说,那星星上,也有人像我们一样看着这里吗?”…
记忆中的温暖与现实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王璟昱轻轻呵出一口白气,心中那份因苦读和前途未卜而生的孤寂感,愈发浓重。楠表妹此刻在杭州,是否也在仰望同一片星空?云织记…又是否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