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靛青色细布棉裙,裙摆绣着简单的缠枝云纹,腰束同色腰带,更显身姿挺拔。乌黑的发髻绾得一丝不苟,只簪着一根素银簪子。数月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些,但肌肤细腻,气色极佳,一双眸子亮得惊人,顾盼间神采奕奕,浑身散发着一种干练、自信、仿佛历经淬炼后更加夺目的光彩。她整个人如同被打磨过的美玉,温润而坚定。
看到院中的王璟昱,赵楠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唇角扬起真切的笑意:“表哥?你回来了!”她快步走下台阶,步履生风,身上那股混合着阳光、干净皂角以及一丝极淡墨香的特殊气息,随着她的靠近迎面扑来,熟悉而又令人心安。
王璟昱定定地看着她,“嗯,回来了。”,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京城诸事已了,想着回来备考,也看看娘和你。”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注意到她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虽被蓬勃的朝气掩盖,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赵楠捕捉到他那一瞬的眼神停留,心中微微一紧,面上笑容却不变:“回来就好!正好赶上吃晚饭!我让厨房再加几个菜!”她转身吩咐那小丫鬟,“春妮,快去告诉吴妈,昱哥儿回来了,把炖着的那只老母鸡端出来,再炒个腊肉冬笋!”
看着赵楠井井有条地安排,孟氏在一旁笑得欣慰,王璟昱心中那因京城受阻而产生的郁结,似乎被这久违的家庭温暖冲淡了些许。
余姚,王家堂屋。
桌中央摆着一口粗陶砂锅,盖子掀开,热气腾腾,金黄澄亮的鸡汤翻滚着,肥嫩的母鸡沉在汤底,周围簇拥着吸饱了汤汁的香菇和红枣,香气浓郁扑鼻。
旁边一盘腊肉炒冬笋,腊肉切得薄如纸片,透出诱人的胭脂红,与嫩黄的冬笋片、翠绿的蒜苗交织,油光润泽,咸香勾人。简单的家常菜,却因用料实在、火候到位,显得格外诱人。
孟氏一个劲儿地用公筷给王璟昱碗里夹菜,堆得尖尖的:“昱儿,快多吃点,瞧瞧你在京城都瘦成什么样了,定是没好好吃饭!这鸡是楠丫头特意托人买的走地老母鸡,炖了两个时辰呢,最是补身子!”
王璟昱碗里已是小山,无奈地笑了笑:“娘,够了,我自己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对面的赵楠,见她虽笑着,眼底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倦色,人也比记忆中清减了些,便也夹起一块鸡腿肉,放入她碗中,声音温和:“楠妹也多吃些。看着…似也清减了。”
赵楠微微一怔,看着碗里那块硕大的鸡腿,心头蓦地一暖,抬起眼,正对上王璟昱那双清冽眸子里毫不掩饰的关切。
她莞尔一笑,灯光下眉眼弯弯,那份商场上的锐利尽数化开,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多谢表哥。我还好,就是前阵子在杭州,为了‘天工织锦’大赛和后续的订单,忙得脚不沾地了些。”
孟氏看着儿子给赵楠夹菜,又听赵楠提到杭州的忙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故意打趣道:“哟,咱们昱儿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不过啊,你这心疼可晚了一步,楠丫头在杭州那可是大出风头,夺了魁首!就是招了些小人嫉妒,闹出些风波…幸亏庆余堂的沈公子仗义,几次三番帮忙周旋,这才有惊无险。沈公子那人,真是没得说,家世好,人品好,待人又周到体贴…”孟氏絮絮叨叨,语气里满是對沈文柏的赞赏。
王璟昱夹菜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沈文柏?听着母亲口中那个“家世好、人品好、待人周到”的沈公子如何帮助赵楠化解危机,他心中莫名地泛起一丝极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涩意,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荡开圈圈看不分明的涟漪。他垂下眼帘,默默扒了一口饭,鸡汤的鲜美似乎也淡了几分。
赵楠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心中微哂,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着打断孟氏:“孟姨,快别夸了,再夸沈公子该打喷嚏了。不过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互帮互助罢了。赶紧吃饭吧,菜要凉了。”
饭后,天色尚未完全暗透,夕阳的余晖给庭院染上了一层暖金色。孟氏兴致勃勃,非要拉着王璟昱和赵楠出门散步消食。“整日在家闷着,人都要发霉了!昱儿刚回来,正好看看咱们这儿的新变化!”
三人出了院门,沿着乡间小路缓步而行。冬日的田野空旷而宁静,远处村落炊烟袅袅,空气清冷而干净。
孟氏走了一小段,忽然“哎呀”一声,拍了下额头:“瞧我这记性!灶上还煨着给昱儿明日当点心的桂花糖糕,怕是火没压好!你们俩先慢慢走着,我回去看看!”说着,不由分说,转身就快步往家赶,留下王璟昱和赵楠二人面面相觑。
赵楠看着孟氏几乎是小跑离开的背影,哪能不明白孟姨那点撮合的小心思,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夕阳正好,金色的光芒柔和地洒在赵楠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微微眯起眼,深吸了一口田间清冷的空气,脸上露出一种极度放松、近乎享受的神情。没有了工坊的喧嚣,没有了商场的算计,此刻的她,仿佛卸下了所有铠甲,只是一个漫步在故乡夕阳下的普通女子,恬静而柔和。
王璟昱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没有出声打扰。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被夕阳拉长的影子,看着她微微扬起的侧脸,听着她脚下踩过枯草的细微声响。
这一刻的宁静与美好,让他不忍心用任何言语去打破。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探入怀中,触碰到一个冰凉而坚硬的物件——那支用锦囊小心包裹着的、镶嵌着细碎宝石的竹节银簪。一路上,他摩挲了无数次,想象着它簪在她发间的模样。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了很长一段路,只有风声和偶尔的鸟鸣作伴。
直到折返回程,赵楠才仿佛从放空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发现王璟昱一直安静地跟在身后,不由停下脚步,转身好奇地问:“表哥怎么一路都不说话?”
王璟昱抬眸看她。夕阳的余晖在她眼中跳跃,如同碎金流淌,他望进她清澈的眼底,那里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影子,带着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化不开的温柔与情意。
“看你似乎很享受这份安静,”他轻声开口,声音比晚风还要柔和几分,“怕惊扰了你。”
赵楠的心弦像是被这轻柔的话语不经意地拨动了一下,微微一颤。
只见王璟昱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小的锦囊,小心翼翼地打开。夕阳下,那支竹节银簪闪烁着温润而不刺眼的光芒,竹节形态逼真,细节处镶嵌的细碎蓝宝石如同星子,精致又别致,丝毫不显俗气。
他握着发簪,指尖微微用力,竟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目光落在赵楠的发间,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如同捧着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在京城看到的…看着顺眼,想着…衬你,就买了。”他顿了顿,耳根微微泛红,声音更轻了些,“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