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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第1页）

杭州，都指挥使司衙门。密室内的空气比往日更加凝滞，王武听完心腹队正哆哆嗦嗦的回报，那张疤痕纵横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阴鸷的三角眼微微眯起，眼底深处翻涌着惊疑不定的暗流。

“谢迁…他竟然亲自现身，为那织布女子撑腰？”王武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磨过生铁。指间的铁胆停止了转动，被他死死攥住。

“是…是！千真万确！卑职绝不敢谎报！”队正跪在地上，头埋得极低，“谢阁老当场喝止，还亮明了身份…卑职…卑职实在不敢…”

“废物！”王武猛地一拍桌面，震得茶盏乱跳，“一群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眼中凶光爆闪，但很快又强行压了下去。

谢迁…当朝次辅。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暴怒强行压下，声音恢复了平静：“起来吧。此事…不全是你的过错。是本官低估了那贱人的运气，也低估了谢迁插手此事的决心。”

就在此时，密室门外传来心腹的低语：“大人，李德贵在外求见，哭喊着要见您…”

王武眉头瞬间拧紧，脸上掠过一丝极度的不耐烦与厌恶。

“告诉他，”王武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本官军务繁忙，没空见他。让他管好自己的铺子，最近安分守己，尤其不准再去招惹云织记和那个赵楠，若是再敢自作主张，惹出祸端，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是！”心腹领命而去。

门外，焦急等待的李德贵听到义父如此冷酷的回复，尤其是那句“不准再去招惹赵楠”，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脸上肌肉扭曲，最终却只是颓然垂下，灰溜溜地转身离开。

回到瑞锦祥，看着冷冷清清的店面和伙计们躲闪的眼神，李德贵越想越恨，越想越不甘。但他终究在义父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深知王武的狠辣手段和说一不二的性子。眼下义父明显是忌惮谢迁，暂避锋芒。他若再不识趣，恐怕真会死无葬身之地。

“哼！算那贱人走运！”李德贵咬牙切齿，狠狠啐了一口，“等谢迁这老不死的滚出杭州…老子再跟你慢慢算账！”他阴沉着脸，叫来一个心腹伙计，低声吩咐：“去，给我盯紧了云织记，他们的一举一动，每天见了什么人，出了什么货，都给我记下来，特别是那个赵楠，老子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京杭大运河上。乌篷船破开深绿近乎墨色的河水，缓缓南行。重阳已过半月，两岸草木凋零，显出冬日的萧瑟。寒风掠过水面，带着刺骨的湿意。

王璟昱独自站在船头，一身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两岸飞速倒退的荒凉景致，心境与数月前北上时已截然不同。那时怀揣着探查龙泉寺、漕粮案真相的雄心，只觉得前路虽险，却充满希望。而如今…

京城数月，诗会扬名，阁老青眼，甚至得了武清侯的请柬…表面看，他似乎已在京师士林站稳脚跟，声名鹊起。然而，深究下去，他想查的，依旧迷雾重重。谢允之的若即若离，谢阁老的匆匆南下，龙泉寺线索的中断，漕粮案的不了了之…还有萧珩那夜意味深长的提醒和未下完的棋局，都像一块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这趟京城之行，仿佛只是为他镀上了一层更耀眼的光环，于实处，却并无寸进。他依旧是个无根无基的寒门士子，离那权力的核心，隔着重峦叠嶂。

那日萧珩暗示江南或生变故，他心中不安，连夜修书一封送回余姚，只简单言道京城诸事已毕，冬日将至，欲归家备考，探望母亲。谢允之和顾先生并未强留，只嘱他安心备考，来年春闱再会。

船行水上，离帝都越来越远，离江南越来越近。王璟昱的心却并未因此放松，反而更加沉重。

他望着浩渺的运河，这条贯通南北的命脉，曾经承载了多少漕粮，又隐藏了多少污秽？他的目光变得越发深沉坚定。

余姚，王家。

乌篷船在余姚码头靠岸，王璟昱拎着简单的行囊，踏上熟悉的乡路，越靠近家门，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了些许。

然而，当他站在记忆中的家门前时，却猛地愣住了。

眼前哪里还是那低矮破旧的草屋？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白墙黛瓦、整齐利落的小院。虽算不上高门大户，但青砖垒砌的院墙，新漆的乌木大门，门前还立着两个小巧的石鼓，俨然是一户殷实人家的气派！

他迟疑地推开虚掩的院门。院内更是焕然一新，原本坑洼的泥地铺上了干净的青石板，角落新移栽了几株耐寒的翠竹，一口老井也修葺得干干净净。一个穿着干净棉布裙的小丫鬟正拿着扫帚在扫地，见他进来，惊讶地睁大了眼。

“昱…昱哥儿？您回来了？！”小丫鬟显然是新来的，认得他，惊喜地叫出声。

王璟昱还未来得及应答，就见正屋廊下，一把铺了厚厚棉垫的藤椅上，母亲孟氏闻声睁开了眼。她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宝蓝色缠枝花纹缂丝棉袄，料子厚实光泽，颜色沉稳，虽样式低调，却一眼便知价值不菲。头上戴着一支碧玉簪子，成色温润。数月不见，母亲脸上的愁苦憔悴竟一扫而空，面色红润，眉眼间透着舒心与安宁。

“昱儿！是我的昱儿回来了！”孟氏一见儿子，顿时喜出望外，连忙起身迎上来，抓住他的手臂上下打量，眼眶瞬间就红了，“瘦了！京城定然辛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娘，我回来了。您…您这是…”王璟昱扶着母亲，目光仍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这焕然一新的家。

“都是托楠丫头的福！”孟氏抹着眼泪，笑得合不拢嘴，“云织记生意好了，楠丫头能干，赚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翻新了！还非要给我置办这些衣裳头面，我说不要，她非说不穿出去让人笑话…这丫头，如今主意大着呢！”话语里虽是抱怨，却充满了自豪与疼爱。

正说着，只听正堂传来一阵轻快却稳重的脚步声。珠帘晃动，一人挑帘而出。

正是赵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