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众人都跟着点头。赵长贵的脸腾地红了,又转成青的,指着王二家的:“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胡说!”张婶子也鼓起勇气,“那天在井台,我亲眼看见的,你婆娘还跟我显摆,说是托人从公社买的,不要票!”
赵长贵被堵得说不出话,肥脸涨成了猪肝色,狠狠瞪了苏晚一眼,甩袖子走了:“都给我安分点!”
等人走远了,院里爆发出低低的笑声。王二家的抹了把汗,拍着胸口:“吓死我了,不过真解气!”苏晚握住她的手,掌心都是汗:“谢谢你,二婶。”
“谢啥,”王二家的咧嘴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以前是我不对,晚丫头你别往心里去。你领着咱们挣钱,是好事!”
陆战看着眼前的情景,摸出烟盒,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指间转着。苏晚走到他身边,轻声问:“怕了?”
“怕?”他低头看她,眼里的痞气混着暖意,“我陆战长这么大,就不知道啥叫怕。不过……”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得赶紧把东西运出去,赵长贵那老东西,肯定没安好心。”
三天后,陆战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背篓,揣着苏晚连夜清点好的账本,往县城去了。背篓里是三十多双鞋垫,二十多条手帕,还有五个绣得格外精致的荷包,是林奶奶连夜赶出来的。苏晚给他缝了个贴身的布兜,把账本和攒下的几块钱放进去:“路上小心,别跟人起冲突。”
陆战捏了捏她的脸,胡茬扎得她痒痒的:“放心,你男人精着呢。”他转身要走,又回头,“等我回来,给你买糖吃。”
苏晚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路拐角,手里还攥着他刚塞给她的野山楂,酸得人眼眶发热。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她忽然觉得,这七零年代的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陆战走后的第四天,寨里出了件事。赵长贵带着民兵,突然闯进几家妇女家里,说是“检查资本主义尾巴”,翻出了不少没绣完的活计,全给没收了。陈丫吓得跑到陆家,结结巴巴地说:“晚姐,赵队长说……说要找你问话,还说……还说要把你交到公社去!”
苏晚正在给林奶奶缝棉衣,闻言手一顿,针扎在指头上,冒出个血珠。林奶奶按住她的手,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别怕,他不敢。”老人慢慢站起身,“我去大队部看看,我倒要问问,老婆子绣个鞋底,算不算犯法!”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喧哗声。赵长贵叉着腰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两个民兵,地上扔着个破背篓,里面的绣品散了一地,被踩得都是泥印。
“苏晚!”赵长贵吼道,“人赃并获,你还有啥话说!这些东西,是不是准备拿去卖钱?”
苏晚看着那些被踩脏的绣品,有张婶子给娃绣的虎头鞋,有李嫂子熬夜做的帕子,心像被针扎了一样。她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赵长贵面前,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赵队长,这些是大家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就算是拿去卖,换的也是给娃看病的药钱,给老人买的红糖,比起某些人用公家的东西中饱私囊,谁更该被交到公社去?”
“你胡说!”赵长贵脸色大变,伸手就要抓苏晚。
“住手!”陆战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他背着空背篓,裤脚沾着泥,眼神像淬了冰,一步步走过来。看到地上的绣品,他的脸瞬间沉了下去,捡起一只被踩烂的荷包,指节捏得发白。
“陆战,你来得正好!”赵长贵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你婆娘带头搞资本主义,你这个当男人的,也脱不了干系!”
陆战没理他,走到苏晚身边,低声问:“没吓着吧?”见苏晚摇头,他才转向赵长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赵队长,这些绣品,是我托大家做的,要卖到县城供销社,换点粗粮给队里的五保户。王书记都点头了,你这是……想抗命?”
赵长贵愣住了:“王书记?不可能!”
“信不信由你。”陆战从怀里掏出个信封,晃了晃,“这是供销社开的收条,还有王书记的批条。要不要我现在就去公社,让他给你念念?”
那其实是陆战从县城带回来的进货单,根本不是什么批条。但赵长贵做贼心虚,哪里敢去对质,看着陆战手里的信封,额头直冒汗。寨里的人也跟着起哄:“赵队长,人家是为了五保户,你咋还抢东西?”“就是,上次李大爷生病,还是陆战送的药呢!”
赵长贵骑虎难下,眼珠一转,换上副笑脸:“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是我误会了,误会了!”他踢了身边的民兵一脚,“还愣着干啥?赶紧把东西捡起来,给陆战家送回去!”
等人手忙脚乱地捡了东西走,陆战才松开紧攥的拳头,手心全是汗。苏晚拉着他的手,摸到他指节上的红痕,轻声问:“县城那边,顺利吗?”
“顺利。”陆战笑了,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水果糖,还有一小包麦乳精,“供销社的刘主任说,咱们的绣品太抢手了,让下次多带点。”他塞给苏晚一颗糖,“含着,甜的。”
苏晚把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来,心里却酸得厉害。她看着院里的妇女们,大家正小心翼翼地捡着地上的绣品,眼里有感激,也有后怕。王二家的走过来,把一块没弄脏的手帕递给她:“晚丫头,以后……咱们还做不做?”
苏晚看向陆战,陆战朝她点头。她深吸一口气,扬声道:“做!不但要做,还要做得更好!下次咱们绣龙凤呈祥,绣四季平安,让县城的人都知道,咱古杨寨的婆娘,手巧!”
夕阳把人影拉得很长,陆家小院里,又响起了穿针引线的沙沙声。林奶奶坐在门槛上,眯着眼睛晒太阳,嘴角噙着笑。远处,陆战正劈着柴,斧头起落间,像是在劈开这艰难的日子,劈出一条通往光亮的路。苏晚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七零年代的风,好像真的暖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