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被他逗得耳根发烫,转身去收拾墙角的零件箱。木箱是陆战亲手打的,边角用铁皮包着,里面码着分门别类的螺丝、轴承,每个格子外都贴着苏晚写的标签——她的字娟秀,和陆战歪歪扭扭的记号笔字并排贴着,倒像是幅特别的画。
“对了,”苏晚忽然想起什么,从围裙兜里摸出个布卷,“今天大山来的时候,偷偷塞给我这个。”展开来是半块晒干的黄芪,根茎粗壮,看得出是山里长了年头的好货。“他说小娥月子里落下的咳嗽还没好,听说咱这儿有县城来的药铺掌柜常来修秤,想托咱们问问能不能换点止咳的药。”
陆战捏起黄芪闻了闻,眉头微蹙:“这老山货在黑市能换不少钱,他倒舍得。”苏晚把药材收进柜子:“他说当年逃难的时候,是你奶奶给了他半个窝头,不然早饿死在雪地里了。”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丫举着油纸包冲进来,辫子上还沾着草屑:“陆大哥,苏晚姐!我娘蒸了糖包,给念安带了两个!”她眼睛一亮,指着那台脱粒机,“这就是供销社要的?我爹说你们这铺子现在比公社农机站还红火,前儿个连邻公社的拖拉机都开过来修呢!”
苏晚笑着接过糖包,热气透过油纸渗出来,暖得手心发烫:“哪有那么夸张,不过是陆战手艺好。”陈丫却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我听我爹说,赵长贵他哥在劳改农场扛石头呢,听说冬天凿冰窟窿的时候掉进去过,差点没上来。”
陆战正往轴承上抹黄油的手顿了顿,随即又继续动作,声音听不出情绪:“自作自受。”陈丫吐了吐舌头:“可不是嘛,当年他克扣知青口粮,把好布料都往自己家搬,寨里人早恨得牙痒痒。也就是你们俩,敢跟他们硬碰硬。”
苏晚给陈丫倒了碗热水:“快别这么说,要不是你当初偷偷告诉我们赵长贵要去公社告密,陆战也来不及转移那些山货。”她忽然想起刚穿越那年,陈丫缩在篱笆后,塞给她一把炒黄豆,小声说“陆战哥不是坏人”的样子,眼眶微微发热。
陈丫捧着搪瓷碗脸红:“我那也是怕你被赵长贵欺负。再说了,现在寨里谁不佩服你?组织妇女做针线活,赚的钱够给娃扯新布了。张婶子昨天还说,要不是你教她腌酸豆角的法子,她家冬天都没菜吃。”
正说着,里屋传来念安的哭声,奶声奶气的,像只小猫。林奶奶在里头哄:“安娃乖,爹娘在忙呢……”苏晚刚要起身,陆战已经擦了擦手站起来:“我去抱。”他大步往里屋走,粗粝的手掌掀起门帘时,动作却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陈丫看着他的背影笑:“陆大哥现在可真是个好爹,以前谁能想到他会给娃换尿布啊。”苏晚望着里屋昏黄的灯光,陆战低声哄孩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混着窗外的虫鸣,心里像揣了个暖炉。
忽然远处传来拖拉机突突的响声,由远及近停在铺子门口。一个穿着蓝布工装的男人跳下来,嗓门洪亮:“陆师傅在吗?我是红星大队的,我们队的播种机坏了,明天就要下种,急着修呢!”
陆战抱着念安出来,小家伙已经不哭了,正揪着他爹的耳朵玩。“进来吧,”陆战侧身让那人进屋,“播种机哪部分坏了?是齿轮卡壳还是传动带断了?”男人搓着手跟进来,看到苏晚时愣了愣:“这位是……”
“我媳妇,管账的。”陆战语气平常,眼里却藏着点得意。苏晚笑着点头,拿过账本:“师傅贵姓?修机器的话先登记一下,陆战今晚加个班,明早能修好。”
男人名叫□□,是红星大队的农机员,一听说能修好,眉开眼笑:“那就好那就好!我听王书记说你们这儿修机器又快又好,果然不假。”他看着工作台旁的零件箱,忽然指着个磨损的齿轮问,“你们这儿有这种型号的齿轮吗?我们队里那台旧收割机缺一个,找了半年没找着。”
陆战眼睛一亮:“巧了,前阵子拆旧机器拆下来一个,虽然有点锈,打磨一下能用。”他把念安递给苏晚,转身从墙角拖出个麻袋,翻出个沾满油污的齿轮,“你看这个成不?”
□□接过齿轮,借着灯光仔细看,突然一拍大腿:“就是这个!陆师傅你可真是及时雨!这样吧,两台机器一起修,价钱我给你算双倍!”
苏晚在账本上记下“红星大队,播种机+收割机齿轮,共计15元8角”,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响。陆战已经把念安交还给里屋的林奶奶,挽起袖子开始拆播种机,铁皮碰撞的叮当声里,他忽然抬头对苏晚笑:“今晚能给念安挣罐奶粉钱了。”
陈丫在一旁看得直乐:“我先回去了,让我娘也高兴高兴,咱古杨寨也有能让外村人专门跑来求的师傅了。”她走到门口又回头,月光刚好照在她脸上,“对了苏晚姐,明天妇女们还来做鞋垫不?张婶子说她新染了靛蓝色的线。”
“来,让她们把娃也带来,我煮红薯粥。”苏晚送她到门口,晚风带着田埂的青草气扑过来,远处稻田里的蛙鸣此起彼伏,像在唱一首热闹的歌。
□□还在跟陆战讨论机器故障,苏晚靠在门框上,看着月光下男人专注的侧脸。他额角的伤疤在灯光下若隐隐现——那是当年为了护着她,被赵长贵的人打的。可现在那道疤好像也不那么狰狞了,就像那些过往的苦日子,都被揉进了如今踏实的烟火里。
陆战忽然抬头,刚好对上她的目光,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白牙,还是当年那点痞气,却让苏晚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想起刚穿越时,在冰冷的河水里挣扎,以为这辈子就要困死在这个陌生的年代。可现在,她有了会修机器的男人,有了爱笑的儿子,有了热热闹闹的维修铺,还有一群肯互相帮衬的乡亲。
油灯在工作台旁明明灭灭,照着墙上的日历——1978年10月。苏晚知道,往后的日子会像这台刚修好的播种机,虽然带着旧时代的锈迹,却能在新时代的土地里,播下沉甸甸的希望。
陆战拿起扳手的动作顿了顿,忽然对苏晚喊:“等开春,咱也买台拖拉机!”
苏晚笑着点头,风吹起她的鬓发,眼里盛着比星光还亮的光:“好啊,到时候你开拖拉机,我坐在旁边给你递水。”
远处的蛙鸣更响了,像是在为他们的约定,唱一支绵长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