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暖灯悬在头顶,把陈澍的影子投在墙面上,随着水流晃动。他听到云荼的问题,手里的洗碗布顿了顿,墙上晃动的影子也静止了。
“成功?”他微微侧过身,袖子卷到小臂,手腕上还沾着水珠,“怎么定义成功?”
云荼坐在岛台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面前的玻璃杯,杯里装得水还尚有余温,但她的话却是冷冰冰的,“是否盈利?”
陈澍靠在料理台上,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就把旷野社区当成一个产品来分析,”云荼轻抿了口玻璃杯中的水,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往常汇报产品分析报告一般,“它开业不到一年,每月亏损,核心团队只有三个人。先不说用户留存率、转化率、营收增长率这些基础指标,你们连最基本的餐饮服务都不稳定。”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水槽里堆叠的瓷碗,“从商业逻辑看,这甚至不能算一个完整的项目闭环。”
“而且,你们只靠收取住宿费作为营收来源,在这山坳里,既不做线上宣传,也没铺线下渠道,能有多少客户主动上门?你说用户增长模型怎么做?可持续性在哪里?”一连串的问题像细密的雨点落下,砸在安静的厨房里。
“你说得对。”陈澍忽然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难堪,“但我创办它的时候,没把盈利放在第一位。”
“那放在第一位的是什么?”云荼追问。她在沪市做了五年产品经理,早已习惯用数据和结果衡量一切,她实在不懂“不把盈利放第一位”的创业逻辑。
陈澍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晚风带着凉意涌进来,吹散了厨房残余的饭菜香,也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他指着窗外的白楼,声音里带着点理想主义者的热忱:“这里不只是给人住的地方。你看休闲区的书架,村民农闲时会来免费看书,李阿婆的孙子总在那儿写作业。墙上的画,是住过的数字游民留下的,有个画茶山日出的画家,有时也会在这边举办作品展。我们想让这里成为一个连接点,连接城市和乡村,连接理想和生活。”
“可连接不能当饭吃。”云荼轻轻打断他,语气冷静,“你用自己接软件开发的钱贴补社区,能贴多久?等你撑不下去了,这些理想主义的连接,只会变成泡影。”
她想起林雅说“每月都在亏损”时低下去的声音,想起凑够十人才请阿姨做饭的无奈,再想到社区里几乎看不到商业运营的痕迹,忍不住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理想需要落地,情怀不能当商业价值。你得先让社区活下来,才能谈连接。”
陈澍的眉头微微蹙起,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云荼,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商业价值来衡量的。这里不只是一个工作空间,更是一种生活方式的探索。我们在用自己的方式让这个地方重新焕发生机。”
“用爱发电吗?”云荼嗤笑一声,目光清亮地看着他,再次点明现实,“等热情耗尽,资金链断裂,这里最终还是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陈澍不再说话,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不是被云荼话语的威力所震慑,而是被云荼这个人所惊讶住。记忆中沉默寡言,害羞怯弱的女孩变成了眼前妙语连珠,针砭时弊的女人。
暖灯把她的侧脸照得很柔和,她说话时眼睛是透亮的,像盛着山间的溪水,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整个人在暖光里透着种别具风采的鲜活。他忽然觉得,她与他的观念或许并不矛盾,就像山需要水来滋养,水也需要山来依托。
“你说得对。”他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认可,“这些问题我们不是没想过,只是缺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帮我们把理想落到实处。”
云荼愣住了。她以为他会反驳,会觉得她太功利,毕竟理想主义者总讨厌被现实拆解。
陈澍走到她面前,目光真诚,“你愿意加入旷野社区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绝对的虔诚,“不只是体验换住宿,我想邀你合伙。你不用出资,除开小雅和青昱的工资,剩下的利润我们五五分。我也绝不会白费你的劳动成果,就算社区后面生意惨淡,我会多在线上接点单,保证你的收入。”
窗外的风更大了些,把云荼的长发吹得微微飘动,发丝拂过脸颊,有些发痒。先前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回放,有在归隐居,林雅说“好多数字游民待了半年以上”,有小雅亮晶晶的眼睛,有宋青昱爽朗的笑,有陈澍做的茶香排骨……这些真实的温暖,确实比冰冷的数据更动人。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合伙可以,但我有条件。”她抬起下巴,目光坦然地迎上他的视线,没有丝毫闪躲,“你不用为了给我发工资每月去多接单,我选择这里,本身是因为这里值得选择,而不是为了工资选择这里。”
陈澍笑起来,眼角的弧度在暖灯里变得格外俊朗:“好,听你的。”
水流声不知何时又开始流动,厨房传来瓷碗清脆的碰撞声。云荼看着他转身去拿擦碗布,动作从容又自然,忽然觉得刚才那场关于理想与现实的辩论,更像是一场关于理想与现实的融合。
“那现在,我们是不是该聊点实际的?”云荼拿起岛台上的纸笔,指尖捏着笔杆转了半圈,“比如打造社区IP,线上投流,首先得让更多人知道旷野社区,愿意来这里体验。”她边说边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框架,“可以拍些茶山日出的延时视频,剪点数字游民在这里工作的日常等。”
陈澍刚擦完最后一只碗,正把擦碗布挂在挂钩上,闻言侧过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