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晚饭,牌桌上四个人都散了,周太太出门送两位太太上各家的汽车,杨妈回了厨房督促备菜,后院聚着的一群听书的也都各自安排了活儿要干。
王发去厨房催了下,墙角立着两柄炉子,瓦罐里头咕咚咕咚煮着中草药,药渣用纱布滤过,倒进碗里放凉,一边是周老爷的,一边是鹤少爷的。
周怀鹤今晚去天外天赴宴,回来时已是入夜九时,天津卫一片灯火辉煌。
胶皮车从劝业场跑到周公馆,一路瞧过各大商号装的彩色灯光广告,天祥商场、瑞坊斋这种大商号门口的字牌更是刺溜刺溜变着五彩的颜色。
车夫摘了帽子躬身停好车,王发正打着呵欠在公馆大门迎他。
“今儿个这么晚?”王发给他推开乌木栏杆门。
周怀鹤步子都虚浮了,嗓音也寒凉:“我本想是找他谈做空股票的事,那孙立却将他妹妹领来,我将说的正事是连嘴也张不开,白白陪了一顿饭。”
王发猜测:“孙家大少估计是想把妹妹说给你。”
“呵。”周怀鹤解了一颗袖扣,往屋里踏,“怕是先问过了我那大哥的意见,见我大哥无意,便又想到我这个偏房的病秧子。”
在盆里净过手以后,他道:“看中的是周家的背景,哪是我这号病歪歪的人物。”
说到病歪歪,王发提醒了一句:“今天后院的老妈子们还在说,你早晨向老爷称病,上午吃过早饭就窜了出去,这戏演得忒假,得亏我三寸不烂之舌替你圆了过去。”
周怀鹤后知后觉记起来自己扯这谎是为了谁,罕见地发了一会儿怔,顺嘴问起:“六姨太呢?”
王发朝楼下望了一眼:“院子里呢,她本事也不小,一下午就跟公馆里的十来个老妈子打成一片了。”
听着,周怀鹤抬指撩开窗帘,视线往外头的花园里落了落。
入夜以后园子里冒上来一股凉气,厨房里吊着一盏黄色电灯,芸芸把药罐盖子掀开,说药温好了,旋即重新拿勺子舀进碗里。
程筝像个闲人,纳闷:“药煮了又凉,凉了又温,好不费劲。”
芸芸义正言辞:“药得提前煮了备着,谁个也不知道那俩人什么时候回来,只得反复热,等人回来以后立马端上去。”
程筝靠在门口,想了想,问:“鹤少爷回了?”
“刚上楼,所以才把少爷的药盛出来端上去。”
程筝突然显得殷勤了好多,凑过去对芸芸说:“我正好要上楼休息,我给他捎过去,芸芸你去休息罢。”
芸芸古怪瞧她一眼,道:“你真有这么好?”
程筝瞪大眼:“这叫什么话,我本来就不坏,是你一直看我不对付。”
说着,端了桌台上的药碗,程筝朝芸芸摆手:“去睡罢。”
见芸芸没追出来多问,程筝这才叹口气,施施然攀上楼去了。
她端着碗上楼梯时,王发正好绕下来,瞧了她一眼,问说:“怎么是你来送?”
程筝道:“我正好上楼,顺带的事。”
王发多看她两眼,一字未发给她让了路。
象征性敲了几下门后,屋里闷闷响起一声“进”。
床脚躺着一件白色衬衫,灰色西装裤,皮带和领带都歪斜着垂在阑干上,马上就要掉下来。
她端着药进屋时,周怀鹤正掩着嘴咳嗽,白皙的脸要咳成青白色,妖精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