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显然是收到了风声,前线的战局转瞬发生变化,敌军不再据兵自守,而是主动出击。几日间,已连下数城。北地军亦是奋勇抵抗,双方有来有往。
虽是同去北地,但纪绡所在的军伍已于数日前先行开拨,裴青却是晚上了几天。
他这次去将是作为随军都督的身份,轻易不会中途归京,手上现在的差事自然要做交接。
临行前,宁致远也约他见一面。
说起来,两人有些日子没好好坐下来聊一聊了。
裴青坐在雅座中,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酒楼下面的台子上正在演的戏,只觉得百无聊赖,手指在杯盏上轻敲。
宁致远姗姗来迟,越发清瘦的身形在袍服中晃荡着,像是一株快要折断的竹。
“宁大人今日找我,是想说些什么?约在这种地方,叫人看到倒是不好。”
宁致远苦笑道:“你我二人何必如此说话?”
“听说府上刚添了麟儿,恭喜宁大人了。”裴青举杯向他贺喜。
提及孩儿,宁致远的脸上更显柔和,眼底的苦涩却更加浓郁。
他知道裴青的意思,是在劝他不要淌这趟浑水。
“只是有件事我若不说,心中只怕难以释怀。”
这事显然困扰了他有段时日,即便此刻下定决心托出,也是艰难万分。
裴青不着急,示意他慢慢说。
“当日你曾托我去寻三花草自出港后的流向,你可还记得此事?”
裴青点点头,自然是记得的,只是宁致远送来的案卷还没来得及深究,纪沐那边就给纪绡写了信。
抓到了刘三刀,事情的全貌基本上也就能拼凑出来。
萧梦玉的手不干净,才会买通仵作在验尸环节进行遮掩。
当时还是美人的张昭仪必定也参与其中,只是给她自己留了条后路,保住了刘三刀这颗棋子。若是到了不得不反目的时候,也好作为筹码。
内九局那边,自然是皇帝的人。到底是为了给萧梦玉留后路还是为了隐藏皇帝自己的手段才制止了验尸。裴青不知道,也无所谓知不知道。
总归都是要一个一个算账的。
如今宁致远又提起这件事,势必是还有其他蹊跷的地方,那问题自然是出在案卷里面。
裴青心里想着,就听到宁致远有些艰难地说:“那日的案卷,我去掉了一些东西。”
“三花草的流向,除了民间的几大商行,还有两家比较特殊。但在我说之前,祈安可否告知,你查这些,是为了什么?”
裴青静静看着他,缓慢地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我不愿和你说,也不能和你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和宫里有关系。”
宁致远飞快饮了口茶,有些释然地点头:“果然……我知道了。”
“三花草的作用你我都清楚,在那几年里,有两家的采买最为隐蔽。一是瑞平商行,这是御用的皇商,采买之时经了几手倒换,所以很难查出。原因倒也好理解,三花草酿酒,本就是有弊端,宫中并不提倡,但若是贵人们要用,私下采买也正常。”
“还有一家……”他顿了顿,“东陵的泰和商行,是我师母娘家的产业。”
眼看裴青的脸色逐渐阴沉下去,宁致远语速有些急促地补充:“当时我隐瞒,是不愿生事,可终究是有负你的信任。虽不清楚你具体在查什么,但我知道这些事情如雪中足履,以你的手段,若有心去查,迟早会发现,我只是……只是……”
“你怕我对顾拙言不利?”
裴青凤眼微眯,探究地看着他。
宁致远有些羞耻地点点头。圣人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对于他来说,要承认自己心中存有非圣人言行的残念,妄想苦主反去宽宏一切,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可那是他敬重如父的师长。
“顾拙言读了那么多的圣人学说,就该知道,若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早晚有一天会纸包不住火。”裴青饮尽杯中茶水,起身直立。
“该不该追究,我说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