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绡没听清,正要再问,裴青已经坐起身,背对着他说:“你若想去宁城,便去吧。”
虽然有些意外他为何突然松口,但纪绡应了一声,最终还是不放心地探手握住他的:“别担心了,宁城虽然离敌军战线不远,但地处险要之地,轻易不会有人动那里的。”
……
三日后,纪绡已经身在宁城,这才知道为何裴青那夜松了口,他看着手中的军报,心中生出些无奈的恼意。
宁城地势险要不假,但身后便是一马平川的太康平原,所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裴都督以此地至关重要为由,调了四万大军镇守在前方不远的河套处,自己更是身先士卒坐镇在此地。
纪绡是在宁城了,身前还挡着人。
前线局势如火如荼,漠北不知吃了什么药,武器军备全数提升了一个层次,而且对大晋军中惯用的派兵布防习惯了若指掌。
军中斥候探子派了一批又一批,内查奸细也从未停过。在漠北又一次险胜夺走一城之地后,连裴青都察觉到了不对。
同上一世不一样了。
虽然王帐的主人还是流着赤金家族血脉的苏日那拉提,是那轮半挂的暮年落日。但裴青总感觉有道身影隐隐约约站在王帐的背后,在那张金色弯弓下凝视着整场战局。
十月,最后一场秋雨缠缠绵绵下个不停,北地的天际线上,暮色沉沉,时有雷蛇嘶鸣。
一线天后开阔的谷底平原里,裴青缓缓起身抽回刀身,长而微曲的刀刃上,猩红色的雨水蜿蜒落下,很快便冲刷干净,在雷光中闪着银白色的亮光。
伸手拾起一旁散落在地的刀箭碎片。
那片薄而韧的金属被他捏在手里,再次确认了质地。
虽然里面掺了漠北祖地中标志性的涅金矿,但裴青依然能从中看出来自中原的影子。
他侧头向跟在身后的温右发问:“还没查到吗?”
温右微微喘着气,刚刚结束的交战让他稍微有些气血上涌,飞快答道:“磐铁矿的几处矿坑都已经派人去清查过,有了朝中的敕令,明面上探查并没有受到阻挠,私底下派过去的人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温右的眉间也有淡淡的愁绪,磐铁矿是大晋境内独有的优质矿石,性韧且坚,是锻造的良料。基本上掌控在官府手中,用于锻造军械。
如今虽不能彻底确定,但如果漠北真的有了磐铁矿石来打造军械,最大的可能便是大晋朝中出了内鬼。
他虽除了兄长之外再无亲眷,六亲淡薄,但终究是大晋的子民,看不得天下大乱是出自自己人之手这件事。
“宫里呢?还是那副样子吗?”裴青问着,转身往回走,脸上带着难掩的厌恶。
自从开战以来,北地乱成了一锅粥,宫里也是。
皇帝身边新出现的那位五全丹师,为了长久留在宫中,连自己也下得去狠手,不知真假地摇身一变,成了天阉之人。
于是皇帝用得越发顺手安心,如今五全的地位直逼高公公,成了新的御前红人。
这五全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炼丹术,又百般迎合皇帝的所有想法,从来不做劝谏阻拦。如今虽是战时,宫中也是夜夜笙歌,那位天子自年迈病弱以来,借着外力又过上了神仙快活的日子。
前朝之中,裴党的身影逐渐隐淡,余下左丞与太师两派明争暗斗。但不知为何,左丞仿佛自中秋后一夜之间失了君恩,但也没被多做发落,就那么摆在明面上成了一颗掣肘朝堂的废棋,一时让人看不出深浅。
顾太师也惊到了所有人,皇帝成年的皇子中,他最终下注,压在了吴王身上。
一个母族势弱,并不起眼的皇子,没有什么大的污点,一旦被扶持上位,从龙之功不可埋没。
因此虽然感到意外,但众人细想之下,还要称赞一声顾太师老谋深算,只是可惜清流一派不得上天恩眷,没有得到一位出身正统的皇子。
吴王自然没有归藩,和齐王两人在京城中两相对峙,等待争夺年迈的苍龙归天后,留下的那抹天机。
顾太师很清楚,若论圣眷,吴王来不及也不可能追赶上齐王,所以他们的重心在于笼络天下民心。
只是几出“贤政”打底,皇帝便对这个宛若透明的儿子多了不少关怀。
一切看起来,出乎意料地顺利。
裴青翻身上马,将心中的不畅压下。
离京前的种种已经表明顾拙言此人已经不可能归于晋阳王的阵营中,但是他没能持守住中流,选择了纪沐,还是让裴青难以避免地多了几分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