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两天,舅舅从钱塘回来了,他还给家中的妻儿带了礼物,连文薰都有。舅父因开得中药馆,常年穿着长衫,修得一身文人气质,相隔数年再见也未得变化。他见了文薰,颇为感慨:“这次回来,就是真的大姑娘了。你如今双十年华。正是结婚的好年纪。等你成家,我和你父母也算了了一桩大事。”
文薰跟舅父的关系对比舅母,是尊敬有余而亲近不足,听他这么说也只是低头称是。
又过了三日,朗家来人。府上派了一位称作“祥叔”的管家和一位叫“巧珍”的使女过来帮文薰处理行李。
恰好今日载着文薰书籍的货轮到港,有家里人帮忙收拾,倒省得舅家麻烦。
祥叔不必多说,是家中的二管家,工作几十年的老人了,只有巧珍是个生面孔。不过她的过往文薰倒是熟悉,母亲在以往的家书中提到过:前些年鲁地又闹兵乱,这丫头十来岁的年纪被父母卖掉,流落到南边。朗太太见是老家来的,可怜她年纪小,留下了她。
巧珍才十六岁,正是活泼的年纪。她在朗府长大,和家中人相熟。她并不因身世可怜自苦。无论是在思齐敬贤面前,还是在文薰面前,都是大大方方的。
“来之前太太和我说,日后我是要跟着小姐一起嫁到莫家去的。”
自诩为“陪嫁丫头”,巧珍兢兢业业,将文薰该处理的内务都揽到了手里。
等到这周星期天,文薰已经是收拾东西,确定好今日便回广陵了。
此时敬贤已经放假。一大早,她就在母亲跟前闹了起来。
“凭什么今天只让思齐跟着姐姐去广陵?我也要一起去。”
舅母拉着她,好声好气,“咱们和你父亲明天坐一趟车去,离不了你姐姐多久。”
“但是……”
敬贤还要说话,舅妈小声地附在她耳边,两句解释之后,小丫头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真哒?”
舅母点头,笑着夸赞,“说起来这件事还是你们两个小的有办法。”
敬贤抬起下巴,骄傲地请功,“都是我的主意,哥哥只是执行。妈妈要是感谢的话,功劳一定要全算在我头上。”
一通撒娇,哄得舅母把她抱进怀里一通稀罕。
思齐如今大了,嫌弃母亲和妹妹腻味,单独上楼去找表姐询问她的进度。
房间里,文薰在巧珍的帮助下穿上了一条杏色蕾丝花边的露肩长裙。这条裙子遮到小腿,裙摆做了荷叶边的样式,走起来宛若花开,十分漂亮。
长裙不好披发,刚巧她昨日才在沪市这边的造型馆做了头发,正配裙子。余下时间,她扑了粉、描了细眉、点了胭脂、补了口红。巧珍自觉这是自己的工作,睁大了眼睛在旁边学习。等文薰装扮好,她衷心夸赞道:“小姐穿这些英吉利的裙子真好看。”
朗文薰歪头为露出来的耳朵戴上珍珠耳坠,对她笑道:“就是些普通洋装。对洋人来说,不过是平日里穿的衣服,和我们是一样的。只是西衣东着,你们见得少,才觉得稀奇。你不是替我收拾了箱笼吗?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我看你和我的身量差不了太多,若有中意的,挑一两件,我送给你。”
“不,不用了,”巧珍连连拒绝,觉得不好意思,“只有小姐这样洋气的人穿洋装才好看呢。这么好的衣服给我穿出去,是要闹笑话的。”
“衣服都是人穿的,怎么会笑话你?”文薰又取了一串珍珠项链交叠起戴在胸前,“你若是舍得,找时间,我带你去剪短发。”
巧珍认为不妥,“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是个丫头,平日里要劳作,穿了好衣裳怕是做事也不自在。”
“那就放假穿。难道你还没有假期不成?”文薰觉得这件事可好解决了,“你上工的时候,我是小姐,你是丫头;等你下班,咱们一样是爹生娘养的人,自然可以是朋友。”
巧珍抬头,望见文薰的眼睛里满是真诚,心中止不住感动,“小姐,你真是好人。”
文薰摇头,“咱们现在的社会讲究平等。我相信,只要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人,都会和我一样。”
她起身,最后拿起香水。见巧珍在旁边好奇,她喷了一些在手腕上,抬给她闻。巧珍嗅了嗅,精准地猜出:“是蔷薇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