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薰默默地把伸出去的脚收回来,恭敬低头,“是。”
朗太太说:“巧珍,你也跟着小姐回去。”
“欸。”巧珍答应一声,乖巧讨喜。
文薰抬头瞥了一眼,见父亲低头喝茶,终于是没有吩咐了,才伸手牵了巧珍。
待两个丫头离开,朗太太再开口,话中带了脾气,“事到临头,你又没办法改变,平白折腾薰儿做什么?后天莫家人就要进门了,我不许你再在女儿面前说这些。人家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这都是老传统了,又有什么奇怪的。你瞻前顾后,还不如小辈冷静。”
用手帕擦了擦鼻子,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也罢,莫家你要真看不上,大不了这女儿就不嫁了。总归这桩人情是你朗家欠下的,也该由你朗家去还。我可以带薰儿回她舅舅家……我们家姑娘大好的人品,不一定非要姓朗的!”
朗老爷被这番话说得急了,再也不敢绷着脸色,“夫人何出此言呐?”
“还不是你,摆着脸色给谁看?”朗太太此时已经有了泪光,“知道的是你疼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女儿在你眼里不重要呢。”
“我怎么会这样想?”朗老爷听得妻子哭泣,连忙起身,拿了自己的帕子给她擦。又劝慰道:“是我的不是,是我多想。莫公子学问好,性格好,能够独自一人在北方求学七八年,必定是个独立,有自己主意,能扛起家的。”
郎太太便因为这句话止了埋怨。
朗老爷安了心,又道:“而莫家又顶好的人家。莫兄和嫂夫人为人正派,莫家兄弟三人关系也好,走的又是从商从政从文的不同路。这般会做打算,只要关照着互相扶持,不愁日后人丁不兴,财富不延……”
他说着,竟有些把自己说服的意思,连语气都怀疑起来,“这么一说,薰儿嫁过去,不一定会难过。前面有长媳撑着,也不用去沾惹家业,能一心治学。哪怕是薰儿需要侍奉公婆,凭咱们和莫家的关系,绝不会受到磋磨。”
朗太太怒了,“他敢!我们家的女儿,可是被他们家求着嫁过去的。”
朗老爷连忙附和,“是是是。我的夫人啊,你可千万别伤心了。”
好一番哄,朗太太终于停了眼泪。
朗老爷总算松了口气,又不由得笑话她,“一把年纪了,还闹着回娘家,不害臊。”
朗太太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一把年纪了,还惹人生气,你才不要脸。”
直叫朗老爷无言。
朗太太擦了擦脸,又自己道:“你说的都没错,可还漏了一条。我听说莫家管儿子也是严格的,想来莫家三少爷不会去做什么求新闹革的危险事。他头顶上又有两个哥哥撑着,无论日后时局如何,薰儿的未来都有着落。”
朗老爷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长辈的话不能不听,再者也是要事。洗去烟尘之后,文薰便带着巧珍,请福伯开了门,进了家里的祠堂。
她恭敬地跪在朗家先祖的牌位前,点了三炷香,双手持握,抬到头顶,“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文薰拜上。”
礼敬之后,请香入炉。文薰并未离开,而是再度跪下,大致将自己这几年的求学之路说了。
说完,她抬头找到祖父的牌位,笑道:“请祖父放心,昭时没有一刻忘记祖父的教诲。”
“昭时”是文薰出生时,祖父给她取的字。出自《楚辞·九章》中的一句:“惜往日之曾信兮,受命诏以昭时”,有“使时代光明”之意。这么多年,文薰一直记得家人的教养,也记得祖父的期望,更不会忘记自己作为中国儿女的责任。
最后再请祖先们保佑父母身体,文薰方才起身。
从祠堂出来,文薰的腿脚都有些发麻。好在巧珍机灵,及时过来相扶。
到了饭点,去安置莫霞章的思齐和二管家祥叔也回来了。
莫家大公子怀章和大少奶奶瑞芬早两天便在大同会馆落脚,只是他们此行是来走礼的,朗家人作为女方得矜持,特意装作不知道罢。
今日,三公子已赶到,文薰也回了家,两位正主就位,就等着黄家舅家入了朗府,莫家的大哥一家带着弟弟正式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