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铃这事过了没几天,曹操正式将卞氏扶作继室。
而邓结……也当真收到了卞夫人的邀请入司空府。
面上说是“听闻邓夫人师从华先生,医术了得,请来跟府里夫人们说说体己话”,可她到了才知道原来是她那个好夫君精心安排的善后教学。
邓结心情忐忑。
她自幼不曾被家兄计划拿去送什么士族交换利益,从未被迫学甚才艺,常年只浸润于药草和病患之间。
莫说乐舞,便是画艺绣技都被郭嘉拎着笑了五年。
现在竟然要她学这等讲究韵律协调的舞蹈……真是有种难言之苦如鲠在喉。
好在卞氏相当有智慧,她知道邓结不适应,也不急着教,反倒同她谈心,主动拉近距离来。
因她出身倡家,同邓结这般常年与倡妓打交道的商贾之女的医师出奇地合得来。
卞氏就从市井话题引入,同她分享些早年见闻,逐渐打消邓结的顾虑,这才着人奏乐,慢慢进入教学环节。
邓结起初真是手足无措,四肢僵硬,笨拙的模样让一旁伺候的侍女们都忍不住掩面轻笑。
卞氏却极有耐心,亲自示范,柔声指点,慢慢纠正,细细打磨。
邓结这一学,便是一个月。
经过卞氏的指点,从基础的身段步伐,到眼神表情的细节,邓结竟真的小有所成,心里也多了份底气。
期间偶尔被老妪拉住问“夫人最近怎不起舞了”,她也会直起身板,大方回应说自己换舞种了,顺手就给作个势,引得老妪连连称好“夫人果有身段”。
邓结也会在心里暗叫还好真学了。
又过了些时日,邓结自觉在卞氏处学得已颇得章法,卞氏也瞧出她心思,便同她提议道:“妹妹练得辛苦,平日里除了我也无人瞧见,合该回家跳与祭酒瞧瞧。”
邓结心中虽然仍有几分羞涩,但一想到自己多少学有所成,能在郭嘉面前显摆一下,便欣然应允。
因此卞氏遣了几位跟在自己身边的女乐师跟着邓结回家。
归家后,邓结安排几人随她进后院练习,直到郭嘉回家。
郭嘉虽然对自己的私密小院被外人进入略感不快,但看妻子眼里的兴奋和期待,还是压下那点不自在,搬来软垫在檐下坐好,摆出一副乖顺静候的姿态。
丝竹之声悠悠扬起,清越婉转,是邓结练习多次的熟悉曲调。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深,对着郭嘉敛衽一礼。
随着乐声,她缓缓舒展开肢体。经过月余的打磨,身姿已初显柔韧协调。
纤腰徐转,云绣轻拂,步态虽未到惊鸿之姿,却也带着清新的美感。
她的眼神不再慌乱,努力跟着节拍,神情专注而认真。
夕阳的暖光透过斑驳的槐影落在她脸上、身上,恰如其分地为她点缀上染上温柔的光晕。
郭嘉的目光紧紧追随她的身影。
他深知妻子秉性,凡事一旦决定去做,便全力以赴。此刻她专注起舞的模样,更是让他心头涌上无限感慨。
眼前的笑颜与少女时的清越眉眼相交叠。
那时的她带着未经雕琢的纯真,会毫无戒心地为刚认识不久的自己去侦查打探消息,被山越掳走也未曾怪他丢她一人在村子,不顾男女礼法在他房间彻夜照顾,明明自己受伤还先关心他是否疲乏。
看着想着,一丝愧疚攀上心头。
从她跟着自己走出皖城那天起至今已有五年,从物质无忧的商贾之女,到如今操持家务、研习医术、甚至还要学这劳什子舞来平息流言的“祭酒夫人”。
正当这份亏欠之心在煎熬郭嘉时,他又捕捉到妻子的神情从最初的刻意专注,转入轻松自然。
那蹙起的眉心已然完全放松,紧抿的唇角开始微微上扬,眼神里透出一种沉浸其中的、纯粹的愉悦情绪。
邓结终于不再事为了完成任务或证明自己,而是在这简单的舞步里找到了享受当下的自我取悦。
可恰恰是这份从容,让郭嘉心中也生出一份庆幸的窃喜。
这迫不得已习得的技艺,能让她在医药之外多了一份属于她自己的好爱,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