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看着她沉浸其中,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而轻松的美,郭嘉竟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某种熟悉的、滚烫的情绪在积聚升腾……
他瞥见廊下奏乐的乐师们也在专注看她舞蹈的模样,心中莫名燃起一股烦躁。
“铮——!”
一声突兀刺耳的琴弦断裂声骤然响起,乐声戛然而止。
乐师们惊愕抬头,只郭嘉不知何时已站在她们面前,脸色微沉,手指正从一架古琴的琴弦上收回。
“够了。”郭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不悦的冷意,“今日就到这里,诸位辛苦了,请回吧。”
乐师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邓结也停下舞步,一脸错愕和受伤:“奉孝?我……我跳得不好吗?”她以为是自己表现不佳,惹恼了夫君。
郭嘉没理会乐师们惶恐的告退声,径直走到邓结面前,带着许久未见有的羞涩之情,扶起她,连语调都变了样:“肘,跟我进屋。”
邓结瞬间明了他的本意,羞愤拍打他。
郭嘉笑着随她去,一口气将她提起往屋里扛。
翌日,司空府中冗长繁琐的议事结束,众文武各自领命退去。
郭嘉磨磨蹭蹭收拾着曹操案上的简牍,一直盯着荀彧完全离开,才拉住曹操的袖子。
“明公……”
曹操瞥见郭嘉脸上混合着谄媚、尴尬的复杂笑容,想起昨夜卞氏跟他说乐师被赶回来一事,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妙。
“作甚?”曹操没好气地问,扯回衣袖,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
郭嘉满脸堆笑,“听闻明公琴技超绝,嘉仰慕已久,可否抽空教嘉弹奏一曲呢?”
曹操一脸震惊,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学琴?你又作什么妖?”他鄙夷地上下打量了下郭嘉,“因为昨日之事?”
郭嘉尴尬赔笑,压着声音道:“明公明鉴,若实在分身乏术……让卞夫人再费点心,点拨内子学学乐器也成!”
“打住!”曹操听得一头雾水,“到底是你学还她学?你这又是闹的哪样?昨日卞氏派去一众专业乐师,莫非还入不了奉孝之耳?”
郭嘉脸上笑容僵硬,眼神躲闪,“这……乐师自然是技艺精湛,卞夫人所教之舞也精妙绝伦,实在是嘉……嘉有些……咳、情难自禁,不愿与人分享内子舞姿,明公你应该懂的!”
曹操一脸嫌弃,皱着老脸捶他肩:“孤懂甚!孤懂个甚!孤岂懂你这私藏之心如此之重,连女子都容不下?”
郭嘉被捶得连连点头,“是是是,明公教训得是。现在问题就在于那左邻右舍只闻宅内传出精妙绝伦的丝竹之声,都传是内子不仅舞姿卓然,还精通音律,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有宫中乐师的水平,那叫一个深藏不露啊。今早还有人跑来求我们晚间再来一曲……”
郭嘉越说越无奈,“嘉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若说夫人不会,岂不是辜负了这满城‘赞誉’?可若说会……这、这……”
他把心一横,“所以嘉才想,要么我自己赶紧学个皮毛,好歹能装装样子;要么……麻烦卞夫人再费心,真教教内子一样乐器!不求精通,只求能应付得了这……这越传越离谱的谣言啊!”
曹操再次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精于算计的军师祭酒,竟被自己一手制造的夫妻闺趣逼得走投无路,来一次又一次找他求援,就有种难以抑制的幸灾乐祸之情从胸中喷薄而出。
“噗……哈哈哈哈哈!”他终于忍不住拍案大笑,“你可真是为了你那点私心,把自己夫妇二人都编排进去了!要不要孤再助你一助,回头给你排个‘仙乐盛会’,给你夫人现场正名?”
郭嘉拱手哈腰,“明公莫再取笑嘉了,且待这风头赶紧过去罢。”
“哈哈哈哈,你自己也总算受不了这隔三差五的流言了罢!以后少整这些破事!”曹操长叹起身,向他拂袖道:“给你三天时间,若能识得真章,孤再继续往下教。学不会……便就此作罢!”
郭嘉大喜过望,连忙作揖:“多谢明公!嘉定当勤学苦练!”仿佛得了天大的恩典。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司空府深处某个僻静的偏殿,时常传出一些……嗯,极其“惨烈”的琴声。
断弦、破音、不成调的噪音此起彼伏,夹杂着曹操暴躁的怒吼:“郭奉孝!你的手是木头吗?!宫商角徵羽分不清?!”
“别糟蹋孤的好琴了!!”
以及郭嘉不屈不挠的辩解:“明公息怒,嘉再试一次!这次一定……”
而这“精通乐律”之名,也终于在郭嘉断断续续、鬼谷狼嚎的练习声中,被不攻自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