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的天空比白纸似乎还要白上一些;又或者,更白的不是蜀州的天空,而是这座山的天空。
走上水泥地将要拐弯时,魏摇芙小跑两步,伸长胳膊勾住了乔曼的手臂,她转头看向乔曼道:“乔曼姐,我想去山脚下的村小看看,你要不要去?”
内心不止想把乔曼拐走与自己一同下山,深知如若把所有人都带去村小,那些待在山里的承受着大同小异的苦楚的孩子们,才能被更多双眼睛看见。
但目前称不得熟识,魏摇芙没有自大地认为自己的面子能驱动其余人一同与自己往村小里跑——费时又费力,凭什么呢?
大约是想起了当初从山脚爬上来的疲苦,乔曼先是后缩了一下脖颈,随即又似是思料到了什么,她转目睐着魏摇芙,爽快答应道:“去啊,走吧。”
“嘿!我们去山脚的村小里兜一圈,你们先回去吧!”不等魏摇芙和其余人含糊地招呼,乔曼便毫无顾忌地把他们的目的地抛在明面上。她一条胳膊仍然被魏摇芙所挽着,站在水泥路边缘处冲着已经拐弯欲要上去的人们喊。
最先站住脚的人是韩媞,她掉过身来,口气里积着稀奇:“村小?这座山里的孩子们读的小学吗?”
?在乔曼胳膊上的手不住抓紧了她的衣角,魏摇芙扭身回道:“应该还包括山脚下的村子里的孩子。”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对山脚下的村小也有些兴趣,褚喻最为突出,他往下连溜几步,刹停在魏摇芙等三人的跟前,勃勃兴致自他语调中即可捕形:“我也想去。我一直想看看山里的孩子读的小学是什么样子,因为……”
他泄露出赧然的色彩在脸上,两只揣在衣服口袋里的手似在鼓动着,半歪着脸,目光横去了水泥路的下方,说:“我一直很怕自己会‘何不食肉糜’,跟着团队里的哥哥弟弟去演出录节目,是看世界的一种方式;但是,这个方式太容易遗漏了,遗漏很多我看不见的人,他们也看不见我。”
紧随他而来的人括了韩媞、徐宏、刘华安、宋谦在内,他们停在略上一些的地方,徐宏的目光从褚喻的侧影迁移到魏摇芙身上,他妙算道:“是摇芙想去的吧?”
不自禁地,后背挺了挺,魏摇芙唇内的齿衔住了唇内的肉,她眨动几下眼睫,点点脑袋道:“是的。因为……其实前几天,我和我这位二师兄偶遇了一个小女孩,她很触动我。”
建造成L字形的矮矮的土瓦房又于脑际诞生,尘土气的滋味,有时叫人心里发寒。
嘴巴想用狡狯的戏言将寒意驱逐,魏摇芙的手仿佛忘了主人在意的事情,没边界感地拍在池怜阙的胳膊上。
触碰到他的手臂时,又如大梦初醒,迅速地把手给缩走,魏摇芙撩起眼睛怂气地瞄了他一眼——上天不怜爱她,她的偷瞄被逮了个正着。
韩媞提议道:“那大家一起去吧。”
她笑时,该冒出来的褶子依旧会冒出来,岁月沉积的又仿佛不止有皱纹,温柔住在皱纹里。
一群人身后跟着零零散散的又一群人,跟拍摄影们个赛个无奈。
下山比上山轻快些,但当他们走到村小门口时,仍不由感到脚酸。
白色的墙的墙皮是残缺的,那样矮的墙,换作个高的成年人足以翻进去。而教学楼,只有一幢,矮而单调的三层楼;靠旁侧的那一端,每一层都分别有三个方形的大窗子,防盗窗之外的墙壁上,残留着渐变色的乌黑。
村小较之于围在它身边的那些民用房,还是担得上高大的称呼的,只不过,这样的一个小学,还不如《森林日记》为嘉宾准备的山庄大。
看着掉漆皮的铁门,褚喻略有些震撼道:“这里真的没废弃吗?”
为了回答他似的,小学里的广播适时响起了下课铃,还正巧是学生们吃午餐的节点。
闭着的油绿的教室门被先后打开,从教室里跑出来的学生不像城市里的小学里的那般多;稀稀散散的,出来以后,倒也凑出了一群一群。
魏摇芙打头阵,她过去门卫室处敲了敲窗户,而在深蓝色的窗子被拉开后,她看见并不是常见的大爷,而是个打扮质朴干净的中年男人。
他的头发打理得齐整,架在鼻梁上的细边眼镜业已变形歪了些,然而并不影响他整个人挥发出的文气。
目光跃过魏摇芙注意了一下后方扛着摄影机的那些人,男人下意识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西装式棉大衣,打底的高领毛线衫又从领口处露出来了一些。
注视着面前的男人,魏摇芙一口气把肚腹里算计好的措辞倒出来:“你好,请问方便让我们进去看看吗?可以拍摄吗?如果不能拍摄的话,我们可以让摄影师在外面等着的;当然,如果我们进去会打扰到孩子们的话,那就算了。”
在窗子之下,是半人高的矮墙。矮墙之外,是魏摇芙因忐忑而收成拳头的手;矮墙之内,是男人不自在地揪扯着外套上起的毛球的手。
男人似乎有自己的考量,他的喉咙咽了好几下,才让声音走出来:“呃……你们进来,就只是想看看想拍摄一下吗?”
说的是普通话,但令魏摇芙联想到了贾来春——他们,总是本能地想去藏乡音。
“不只是想看看和拍摄,我有资助的想法;我们正在录制《森林日记》这档节目,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在网络上搜索相关信息。我个人的想法是,想让这所小学被更多人看见,也希望能有更多类似的小学勇敢站出来被看见。”
魏摇芙心里的寒又分泌出酸,她的眼睛酸。
指甲嵌入掌心,她的视线卷住男人眸光里的迟疑,定定道:“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视而不见。有人需要先管顾自己的生活,他们能力有限;但有人有提供帮助的能力,也许他们愿意施以援手。不一定要在意所有人的想法,因为人人有自己的选择,起码我一定会施以援手。”
卷过半人高的野草的风翻飞过来,中年男人一丝不苟的短发跟着抖了抖身子,他擎起手扶了下眼镜,局促的眼睛不晓得该看哪儿般错动,两只手叠来了身前,不住地抚摩着,“我不是这个意思…唉。”
那往脖子里塞的下巴终于拔出来,他昂起脸迎上魏摇芙的眼,拧着嘴角在动,拼出一个笑,说:“你们进来吧,我这就过去给你们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