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云庆殿内却是另一番天地。数百盏鎏金蟠螭宫灯与精巧的琉璃盏同时点亮,将大殿照耀得恍如白昼,金碧辉煌。端坐于最上首凤座之上的太后身着绛红色绣金凤穿牡丹纹样的吉服,头戴珠翠凤冠,今日因心情愉悦,显得精神矍铄。她的左侧坐着当今圣上姜兰德,面容沉静,目光深邃,不怒自威;右侧则是继后吕氏,妆容一丝不苟,神情端庄严肃。
太后的寿宴进行至半途,正是皇子公主们按长幼之序献上贺礼的环节。此刻,太子姜景琮正站在殿中,面对满堂宾客和尊贵的皇祖母、父皇、母后,虽已不像儿时那般紧张,但心中依然忐忑。
他凝神静气,向御座方向深深一揖,声音清朗:“孙儿恭祝皇祖母松鹤长春,春秋不老。谨以一曲《百鸟朝凤》,为皇祖母寿宴助兴,愿皇祖母福寿安康,笑口常开。”
太后含笑点头,目光中充满鼓励。
太子从内侍手中取过笛子,移至唇边,眼帘微垂,摒除心中杂念。音符流泻而出,清越悠扬。紧接着,乐曲渐入佳境,他指尖灵活跳跃,气息时而绵长时而急促,极力模拟着百鸟啼鸣的生动景象:黄莺的婉转、云雀的清亮、画眉的欢快……曲调繁复华丽,难度极高,需要演奏者拥有极高的技巧和对气息的精准控制。
太子吹得十分认真,一曲终了,虽偶有一两处气息微有不继,但整体流畅华美,竟也将这首极难的曲子完成了八九分,已属不易。他放下长笛,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耗费了不少心力。他再次躬身,略带羞涩地等待长辈的品评。
太后听得眉开眼笑,率先抚掌称赞:“好!哀家的琮哥儿有心了,这曲子练了许久吧?吹得真好!”
皇帝姜兰德也面露惊讶之色,他素知太子文静好学,却不知在音律上也取得了这般造诣,见母亲高兴,也点头嘉许道:“不错,看来平日未曾荒废练习。回宫之后,将朕私库里辽国产的那支乌蟠玉笛赐给太子吧。”
太子高兴地行礼后退下,继后一向严肃的脸上也浮现出赞赏的笑意,唯有精通音律的成贵妃,在台下微微蹙眉。
葛琳琅听出了曲子中几处转音略显生涩,节奏也稍欠火候,远非完美。更重要的是,她心中暗忖:太子乃一国储君,当众献技娱亲,虽显孝心,却终究失了几分庄重沉稳。但她面上丝毫不显,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接下来便轮到了四皇子姜景琛。成贵妃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务必端庄大气,压过太子的那点小巧。
四皇子深吸一口气,步伐稳健地走到殿中,命太监将那紫檀木匣抬上。他打开匣盖,朗声道:“孙儿恭祝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特献上和田白玉天南大佛像一尊,愿佛祖保佑皇祖母凤体安康,福泽绵长!”
莹润无瑕的白玉佛像在宫灯照耀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尤其是佛手中那朵精巧的银莲,更是画龙点睛,引得众人瞩目。太后见了果然喜欢,笑着点头:“琛哥儿有心了,这玉佛通透,雕工也精细。”
然而,太后细细端详了片刻,却随口问了一句:“哀家瞧着,这佛手持莲花,倒是别致。只是我记得,咱们大孟常见的天南佛像,似乎多以无畏印或与愿印为主,持莲花的样式,倒更像是西边寿溪国那边的风格?这莫非是寿溪工匠所作?”
四皇子在筹备礼物时,确实查阅了不少关于剑南地区佛教文化和佛像特征的典籍,自信已做足功课,然而没想到皇祖母对外邦的佛像造像文化还有如此研究。他并不清楚寿溪文化中的佛像细节,此刻若贸然回答是或不是,都可能出错露丑。
他只得硬着头皮,如实恭敬地回答:“回皇祖母,此佛像……并非寿溪国风格,乃是由剑南府工匠雕琢而成。”他刻意略过了银莲的来历,心跳如擂鼓。
殿内有一瞬间的寂静。成贵妃在台下捏紧了帕子,心中暗急,不知一向口齿伶俐的琛儿为何不解释那莲花的含义。
就在这时,席间一位身着淡雅鹅黄色宫装的少女站起身来,正是李婉意。她走到殿中,先向太后和皇帝深深一福,声音柔婉却清晰:“太后娘娘、皇上恕罪,臣女冒昧,可否容臣女多嘴一言?”
太后目光转向她,点了点头:“你是李太妃家的侄女吧?但说无妨。”
“回太后娘娘,此事皆因臣女而起。今日下午,臣女在宫中偶遇四殿下运送贺礼,有幸得见这尊宝相庄严的玉佛,心中万分赞叹。恰巧臣女头上戴的一支小银莲钗,与这玉佛的莹润光泽极为相配,且祖父早年曾从剑南大寺求得一朵银莲供奉,说是祥瑞之兆。臣女一时念起,便想着若能将此银莲与玉佛相伴,或能更添佛缘祥瑞,于是便冒昧将银钗献予四殿下,恳请殿下为佛像添彩。四殿下仁孝,感念臣女对太后娘娘的虔敬之心,方才采纳。却不想因此引得太后娘娘垂询,皆是臣女思虑不周之过,请太后娘娘、皇上责罚。”
太后微微一笑,语气缓和道:“原是如此。你祖父当年在剑南救灾有功,哀家与皇帝都记得。你也是一片孝心,何罪之有?起来吧。这银莲配上玉佛,确实别致,哀家很喜欢。”
四皇子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后背却已惊出一层冷汗。他连忙躬身:“孙儿谢皇祖母厚爱。”
他不敢多看母妃的方向,强作镇定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刚一坐下,便感受到身旁来自成贵妃疑惑的目光。四皇子心怦怦直跳,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只能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心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待会儿宴席结束后,该如何向母妃解释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以及那尊佛像真正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