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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中弈（第1页）

【皇后居所·玉梧水榭内】

晚间寿宴上的喧嚣渐渐散去，继后吕玉琢回到寝殿内，端坐在梳妆台前，卸去了一身的华服与沉重的头饰，心腹宫女桃子正动作轻柔地为她篦头卸妆。

继后揉了揉眉心，轻声道：“李家这个女儿，倒是真藏了一手好琴艺。《龙雏》那样的曲子，便是本宫当年，也未必能弹得那般流畅激昂，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桃子一边小心地梳理着继后乌黑的长发，一边低声附和：“娘娘，奴婢瞧着……太后和皇上听的时候，都是极满意的。尤其是皇上……”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看那李小姐的眼神……这宫里，怕是很快就要添一位新主子了。”

吕玉琢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复杂：“永安伯府曾经何等显赫，但李玉龙将军是独子，其下子孙尚未有能立下大功、撑起门庭的。李家如今所有的指望，恐怕都系在这一个女儿身上了。更何况她的姑祖母、姑母皆是有宠妃嫔，此番送她进宫，巩固圣宠，是必然之路。”

桃子手上的动作未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说道：“那李小姐弹琴的时候，台下成贵妃娘娘的脸色，可真是……难看得很。”

提到成贵妃，吕玉琢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无奈：“本宫怎会没看见。她费尽心思，千里迢迢从金陵请来最好的戏班子，排演了那么久，太后也不过是拨下些寻常赏赐，并未过多褒奖。可李婉意这一曲《龙雏》，技艺精湛，气势磅礴，又是新鲜面孔，一下子就把风头全抢了过去。以她那争强好胜的性子，心里岂能痛快？”

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未来可能发生的景象，吕玉琢叹息，感到一阵隐隐的头疼：“这李家小姐瞧着柔弱，心思却绝不简单。她若进宫，背后有李贵太妃撑腰，自身又有才情容貌，皇上看样子也是喜欢的……而蒹葭宫那边，绝不会容许有人轻易分走她的荣宠。这后宫，怕是又要不得安宁了。”

想到日后可能因此而生出的种种事端、摩擦、甚至阴谋算计，而自己作为后宫之主，不得不居中调停、劳心劳力，吕玉琢就觉得一阵疲惫。这个皇后之位，她坐得从来都不轻松。

桃子伺候她卸完妆，扶她到床边坐下，体贴地为她按摩着太阳穴，心疼道：“娘娘就是太操心了，奴婢看着都心疼。”

吕玉琢闭上眼，感受着桃子指尖恰到好处的力度，心中微暖。她伸手轻轻握住桃子的手，无言地拍了拍，表达了对这位忠心耿耿陪伴自己多年的心腹的感激。

沉默片刻，她重新睁开眼，望着帐顶繁复的凤纹刺绣，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却又透着重压下的疲惫：“罢了，左右是逃不掉的。皇上若有意，又是李家女，入宫是迟早的事。”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道：“等她进来以后……你多留意着些。本宫……也会尽量多看顾她一些，至少别让她闹出太大的风波来。”

桃子轻声应道：“是，奴婢明白。娘娘放心，夜深了，您快歇息吧。”

烛火被捻暗，玉梧水榭陷入一片沉静之中。然而吕玉琢知道，这平静之下，新的波澜已然酝酿。她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将那些纷繁的思绪暂时压下，强迫自己入睡。明日，还有明日的仗要打。

【蓬莱水榭·偏殿庭院中】

四皇子姜景琛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蓬莱水榭，换下赴宴的正式袍服后，便想去寻母妃解释佛像之事。然而，刚到成贵妃寝殿门口，便被守门的宫女拦下，恭敬却疏离地告知：“四殿下，娘娘说今日宴席劳累，又有些胃脘不适，已经歇下了，吩咐谁也不见。”

姜景琛脚步一顿，心中了然。他纵然无奈，却也知母妃今日寿宴被夺了面子，此刻再前去辩解只会火上浇油，只得悻悻然返回。

可胸中那股憋闷与委屈却无处排遣，他索性在水榭中漫无目的地散步。行至偏殿附近，但见小桥流水，曲径通幽，一处小巧的亭子掩映在花木之间，亭中隐约见到有人对弈。

他悄步走近，只见三公主姜荣春正与一个大约十三四岁、面生的小太监下着围棋，显然是三公主来到行宫后新添的下人，另有一名宫女安静地侍立一旁观看。四皇子驻足看了一会儿，发现两人棋艺都颇为稚嫩，小太监略胜一筹，但也只是初学者间的较量。

正看着，三公主似乎凝神思考良久，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子。刚落子，她自己便立刻意识到不对，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小手捂住了嘴。

她这一声，也让亭中其他人注意到了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四皇子。三公主更是被悄无声息出现的四哥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带着小太监和宫女有些慌乱地行礼：“荣春见过四哥。”

四皇子摆了摆手，目光仍落在棋盘上，淡淡道：“不必多礼。三妹，你这盘棋，已是输了。”

三公主闻言，惊讶地重新看向棋盘，黑白交错，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懵懵懂懂地看出败势已定，小脸上露出一丝懊恼。

四皇子见她那副模样，心中的烦闷不知为何散去些许。他忽然开口问道：“三妹妹，可否让四哥与你下一局？”

姜荣春本能地有些怯意。她一向有些害怕这位气场强大、备受宠爱的四哥，加之自己棋艺不精，更觉压力倍增。但她性子软，不敢拒绝，只得小声应道：“……好，好的，四哥请坐。”

四皇子在她对面坐下，执黑先行。他并未刻意相让，但每一步都下得清晰明了，有时甚至会稍作停顿，看似思考，实则是给三公主留下观察和领悟的时间，更像是在下一盘指导棋。

一局终了，三公主自然是输了，但她确实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比平时多明白了些许东西。她怯怯地抬头，小声道：“谢谢四哥指点。”

四皇子看着棋盘，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性格怯懦却努力想看懂棋局的妹妹，心中因寿宴和母妃态度而起的波澜竟奇异地平复了许多。他站起身，语气缓和了些许：“棋道如世事，需静心观察，谨慎落子。三妹妹若有兴趣，可多练习。”

说完，他竟也对三公主微微颔首，道：“也谢谢你，陪四哥下这一局。”然后，便带着自己的随侍，转身离开了亭子。

目送四皇子离去，三公主身边的小太监才松了口气，忍不住低声赞叹道：“四殿下真是有风度，棋艺又高，对公主您也很有耐心呢。公主能有这样的兄长，真是有福气。”

姜荣春嘴上轻轻“嗯”了一声，心中却想着兄长对弈时的面容。今日的四哥似乎与平时有些不同……最后的那句道谢，让她觉得……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悄然弥漫心头。

恰好此时，一阵凉风带着草木的腥气穿亭而过，吹动了三公主身上的披帛，远处隐隐传来闷雷声。

“好像要下雨了，”三公主轻声说，将心中那点不安归咎于天气，“我们把棋子收起来回去吧。”

侍女和小太监连忙应声，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棋盘棋子。三公主最后望了一眼四皇子离去的方向，带着下人，快步回到了偏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