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纸,照亮室内浮动的微尘。
时莹已起身,正对着一面小铜镜梳理长发,时琛沉默地坐在桌边。似是察觉到二人有话要说,时莹绾发的动作微微一顿。
感受到来自时莹探究的目光,闻礼之轻叹了口气,将昨日车马店伙计被带走一事沉声告知。
“追查的网比我们预想的撒得更快。”他最后总结道,“外城,恐怕也非久留之地。”
时莹拿着梳子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眉宇间染上一抹忧色。
时琛补充道:“先下各门关卡必定严查,最要紧的,依旧是身份文书。”
“正是。”闻礼之接过话,“如今最大的难处,便是‘过所’。”说到这,他语气不禁沉重了几分,“现如今,没有过所,我们连城门都无法靠近。”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时琛率先开口:“正道走不通,那就考虑偏门。我这几天听闻过一些灰色路子,或许……可以找一些熟悉路径的樵夫药农,付一笔钱,让他带我们绕过官道。”
“……不确定性太大了。”闻礼之目光扫过时莹瘦削的脸庞和苍白的脸色,否决了这个方案,“山野环境恶劣,危机四伏,小姐的身体怕是承受不住。”
时琛略带歉意地道:“是我失虑。”他顺着闻礼之的思路继续思考,“那么,重心还是要回到如何获取文书。”
“伪造文书难度太大,容易留下把柄。”闻礼之立刻接上,显然早已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是依附于一个已经拥有文书和出关理由的团体。”
“比如,商队?”时琛看向闻礼之。
“商队确是上选。”闻礼之点头,“我们可以伪装成伙计或随行家眷混入其中。难点在于,需要找到一个恰好要出关,并愿意承担风险收留我们的商队。”
这时,一直安静聆听的时莹轻声开口:“若商队难寻,或可考虑……‘奔丧’。”她抬起眼,冷静地分析道,“孝道大于天,以此为名,守军盘查或许会宽松些许。我们可伪造禹州方向的丧信,扮作急于返乡的孝子贤孙。”
时琛眼睛微亮,但随即摇头:“此法取巧,但盘问必定细致,极易露出破绽。而且,”他担忧地看着时莹,“一路哀泣悲切,对你的心力亦是耗损。”
闻礼之沉吟片刻:“或许,还可伪装成投亲的秀才……”
这次不待时琛开口,时莹先摇了头:“功名文书最难伪造,一旦识破便是重罪。”
三人又陷入沉默。窗外传来小贩的叫卖声,更衬得屋内气氛凝重。
“如此看来,”时莹轻声道,“唯有混入商队一途了。”
闻礼之点头:“我在车马店做工,今日便留意可有合适的商队。若能说动货主,许是条生路。”
策略既定,三人心头稍安。
闻礼之与时琛一同出门。狭窄的巷道里,晨起的喧嚣已扑面而来。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沉默在彼此间蔓延。
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巷口,时琛忽然加快几步,挡在了闻礼之面前。
闻礼之脚步一顿,抬眼看他。
时琛喉结滚动了一下,这几日积压在心底的不安在此刻冲破了堤坝。他盯着闻礼之的眼睛,声音因犹豫显得有些干涩:
“闻礼之,你告诉我,侯府……我父亲,是不是与闻家的事有关?”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
闻礼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眼神骤然冷了下去,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时琛的视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住口!”闻礼之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世子现在问这些又是何意?”
时琛所有未尽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闻礼之瞬间苍白的侧脸,心猛地沉了下去。
无需再多言。闻礼之过激的反应,已经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
一股混杂着惊骇和愧疚的情绪瞬间席卷而来。竟然……真的是这样。他的感觉没有错。闻礼之突然转变的态度,他眼中的痛苦和挣扎,果然源于此处。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道歉吗?在实质性的伤害面前,轻飘飘的道歉是何等的苍白无力?更何况,他现在又有什么立场去道歉?
闻礼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再转回头时,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他看向时琛,语气变得异常克制:
“世子大可放心,”他清晰而缓慢地说道,“闻礼之恩怨分明,绝不会因此事……加害你和小姐。”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将时琛心中最后一点火苗也浇灭了。他听着闻礼之疏离的话语,只觉胸口闷得发疼。
他上前一步,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闻礼之已经不再看他,侧身从他旁边绕过,朝着巷子另一端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时琛僵在原地,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巷口,一瞬间的明了迅速被一种更庞大的焦躁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