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了根源,却依旧对此无能为力。道歉没有立场,弥补不知从何做起。
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他如今才算真正体会到几分闻礼之当初骤然从云端跌落,家业尽毁时的心境。
这种认知让他更加烦躁。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震下些许灰尘,最终也只能带着满心的憋闷,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二人离开后,室内只剩时莹一人。
屋内陈设简单,却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她在床头坐下,就着天光拿起昨日的绣活。绣工算不得顶尖,却也细致清雅,是她如今唯一能略作贴补的营生。
屋内只有细小的针线穿过布料的窸窣声,以及她间或压抑的轻咳。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这片宁静。
“客官?在吗?店里的,送热水。”
时莹下意识便要起身应答,话到嘴边却猛地噤声。
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沿着脊椎爬升——住了这些时日,店家从未主动上门叨扰,更别提如此殷切地送热水。况且,这个时间,送的是哪门子热水?
她心跳骤然加快,握着绣绷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目光迅速扫过室内,心直往下沉。
这里空空荡荡,连个像样的柜子都没有,根本无处躲藏。
门外的人等了几息,不见回应,又试探性地敲了两下,声音拔高了些:“有人吗?送热水!”
时莹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连咳嗽都死死忍住,只盼着对方以为屋内无人,自行离开。
外面果然安静了片刻。随即,隐约传来一声模糊的嘀咕,脚步声似乎渐远。
时莹紧绷的肩背微微放松,一口气刚要吁出,心却瞬间又被提得更高——那脚步声去而复返,并且,多了另一个人的!
“奇怪,我明明瞧着有人回来的……”一个声音低声道。
“没人应?”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更高,也更粗粝些。紧接着,敲门声再次响起,力度更大。
“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店里的!赶紧开门!”
冷汗瞬间湿透了时莹的后襟。
她心知今日这门若是不开,外面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破门而入只是时间问题。到那时,她独自一人,更是百口莫辩。
她脑子飞快运转。若门外真是追兵,必然没有确凿证据锁定他们,否则来的就该是大队兵马直接拿人。他们会如何搜寻?侯府小姐,柔弱、病态、矜持……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脑海。时莹咬了咬牙,眼一闭心一横,只能兵行险着。
她迅速拆开发髻,让青丝略显凌乱地披散下来,又将衣领扯得松松垮垮,露出一小片莹润的肩头。她快步走到床边,将被子胡乱堆起,弄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做完这些,时莹刚要上前开门,又顿了顿,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摸出一盒几乎没怎么用过的胭脂,指尖沾了些,在自己苍白的唇上胡乱抹开一道突兀的嫣红。
做完这一切后,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体的颤抖,走到门边,猛地拉开了门栓。
“来了来了!催什么催嘛!”门被拉开一条缝,时莹柔若无骨地半倚着门框,语气里带着一种被惊扰好梦的娇纵与不耐,“干嘛呀?大早上的,怎得如此闹人?还让不让人歇息了?”
门外站着的两名男子,一高一矮,穿着普通的皂隶服色。他们显然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番景象,俱是一愣。那高个男子目光在她松垮的领口和那抹刺眼的唇红上扫过,脸上瞬间露出一丝了然,他用手肘碰了碰身旁还有些发懵的同伴,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咳,”高个子清了清嗓子,语气已不自觉软了几分,“叫你半天不开门,做什么呢?”
时莹用指尖卷着一缕发丝,嗔怪地飞了个白眼:“谁家好人起这么早呀?扰人清梦……里头那位爷,还没起呢。”她说着,状似无意地将身子侧开些许,恰好让门外两人能瞥见屋内床上那团隆起的被褥。
矮个子下意识想探头往里看,被高个子一把拉住。
高个子嘿嘿笑了两声,目光更加放肆地在时莹身上打量:“哦——有客啊。例行公事,核查户籍,你这儿住的什么人?打哪儿来的?”
“还能是什么人?”时莹用帕子掩着唇,语气娇嗲,“自然是恩客呗。至于打哪儿来……爷,这您可难住奴家了,南来北往的,谁还记那个呀?”
“就你一个人住?”男人追问,眼神却不住地往屋里瞟。
“眼下嘛,自然是奴家一个伺候着。”时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身子又软软地往门框上靠了靠,领口随之滑落更多,“怎么,官爷也想进来……坐坐?”
男人被她这直白的话弄得喉头一紧,干咳两声,脸上那点猥琐的笑意更浓了,却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们还有公务在身。”
他又敷衍地问了两句姓名籍贯,时莹随口胡诌了个“翠红”,说是禹州逃难来的,他便不再深究。
“走了走了,晦气。”高个子扯着还有些不甘心的年轻同伴,转身下楼,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嘀咕着,“妈的,一大早撞上这路货色……”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尽头,时莹强撑着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她猛地将门关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一阵被压抑许久的咳嗽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爆发出来,她用手死死捂住嘴,咳得浑身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