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总要往前走,别回头。
清晨,苏锦绣依旧在华韵阁中攻那幅百鸟朝凤。
用齐针细细勾勒牡丹花瓣的轮廓,再以虚实针掺着深浅不一的粉色,层层晕染出花瓣的丰腴与立体感。及绣凤尾,便换了捻金线,一针一线盘出羽片的华丽纹路,针脚细密,宛若天成。
兰涉湘在侧为她理线,将各色丝线分门别类绕于轴上。苏锦绣见她专注,便打趣道:“如今竟劳烦兰二小姐亲自动手,我这小阁可付不起千金小姐的工钱。”
兰涉湘头未抬,嘴角却噙着笑意:“你呀,就会装模作样。你使唤我的时候还少了?”
苏锦绣伸手轻扯她的衣袖:“那可不同,使唤我们兰姐姐,自当有厚报。我给你做的那个……”她凑近兰涉湘耳畔,声线压低几分,“便是上次说的,那样的肚兜,算不算得上是顶好的报酬?”
兰涉湘红着脸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就你鬼主意多。”
笑罢,兰涉湘又幽幽一叹,理线的手未停,口中却絮叨开来:“我已跟父亲提了,叶家有意退亲,却碍着体面,要我们先开口。父亲虽万般无奈,也应了下来,只是迟迟未去。这两日他为官场之事焦头烂额,边境烽烟将起,赋税催逼甚紧,他正为此烦忧,倒把退亲的事抛到了脑后。”
苏锦绣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自她来到这里,还是头一遭听闻这等家国大事,绣针悬在半空,不禁问道:“如今不是国泰民安么?怎的突然要动兵戈?”
话音未落,两束娇艳欲滴的粉团蔷薇与雪青芍药倏然出现在她们眼前,吓得二人同时低呼出声。
转头望去,不是旁人,正是眉眼清俊的易如栩。他今日未穿官袍,一袭深蓝直裰,更衬得他温润如玉,君子端方。
“如栩哥,你可吓死我们了,针都险些飞出去!”苏锦绣拍着心口,嗔怪道。
易如栩含笑致歉:“抱歉抱歉,巧娘。想着以鲜花赠佳人,该添几分惊喜,没成想倒吓到你们了。”
苏锦绣与兰涉湘见了那花,满腔嗔怪顿时烟消云散。粉团蔷薇娇艳饱满,雪青芍药清丽脱俗,实在惹人怜爱。她们接过花时,易如栩问道:“我刚听你们言语,似在议论近日边境将有战事?”
苏锦绣还在摩挲着柔嫩的蔷薇花瓣,兰涉湘已抬眸问道:“正是。你如今身在官场,消息灵通,可知究竟是何缘由?此番战事,大约要持续多久?”
易如栩轻叹一声:“此事说简单亦简单,说复杂亦复杂。北方朔漠部近日不愿再行纳贡之礼,还屡次在边境寻衅滋事,劫掠边民。可官家如今摸不清他们的虚实,又忌惮朔漠部私蓄重兵,不敢贸然兴师讨伐。朔漠部虽未明言开战,却步步紧逼,显然是在试探我朝底线。”
“官家便想派遣八百精骑前往探查虚实,可那边少说也有几千部众,这八百人……不过是去蹚路的牺牲品罢了。”
兰涉湘闻言,不禁幽幽一叹。易如栩看了苏锦绣一眼,继续说道:“如今精骑已召集得差不多了,却无人愿意领军。皆因这是九死一生的差事。即便官家许下即刻封侯的重赏,那些将门子弟,哪怕平日夸夸其谈,自诩骁勇善战,也没人肯让自家子弟前往,更别说亲自领兵了。”
苏锦绣垂下眼睑,幽幽一叹:“哎,哪家父母能舍得自家亲人去赴这九死一生的险地呢?改日我们同去相国寺,祈求天下太平,愿战事消弭吧?”
兰涉湘心头一酸,用力点头:“好。”
易如栩沉默片刻,随即话锋一转,看向两人:“不知二位今日可有安排?”
苏锦绣与兰涉湘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没有。”
易如栩如释重负,却又面带苦色:“实不相瞒,我叔父今日设下家宴。他早有暗示,说我年已弱冠又已入仕,当速速成家立业。此宴名为家宴,实则是为我相看族中女子,还言今晚定要为我敲定婚事,免得我在外疏懒度日,逍遥自在。”
他目光恳切地望向二人:“所以,二位中可有谁能随我去见家叔一面,替我挡过这一关?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日后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这番话其实问得多余。兰涉湘乃名门闺秀,若真去了,易叔父必然细究家世门第。稍有应答,再派人核实,转瞬便会败露。届时,不仅她颜面尽失,兰家声誉亦会受损。
最终,自然是苏锦绣应了下来。
然而到了地方,苏锦绣便悔不当初了。
只因易如栩的叔父易泊简,周身那股子威严,实在令人望而生畏。
他端坐在藏书阁的太师椅上,一身重臣气度,目光如炬,将苏锦绣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尤其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多作停留,冷冷开口:“姑娘家在何方?家世几何?”
苏锦绣还未及开口,易如栩已抢先一步:“叔父不必多问,她虽非叔父心中那等名门闺秀,但比她们好千万倍,也是我这辈子认定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