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海蜇飞快地把屋里扫了一眼,看见萧璁腰间佩着的长剑,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二位道友也是去江南比试场碰运气的吧?”
他其实岁数不小,但莫名有种局促的气质,掐着丑小孩的手蹦豆子一样说:“在下摘星楼闻人观,洞庭人士,这是我侄女满满。我先祖乃是‘水中星’闻人武,到我这一辈已经没落了……这不是今年圣上开恩,重启百仙会嘛。我因此想去江南试试看。”
“刚刚上船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个个看着都道行不浅,叫人心里没底。我见二位道友面善……”
闻人观看着萧璁,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掐得闻人满喊了声疼。
什么人也不能盯着这位的脸说出“面善”俩字来,榻上那个坐着的也形容懒散,没什么好脸色。他就不应该来敲门。
陆洄“嗯”了一声,又说:“阿璁,去给闻人兄倒杯茶水。”
闻人观此时心中懊悔万分,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突然看见榻上的青年眼睛一抬,露出个玉质金相的笑来,随着刮来一阵嗖嗖的冷风:“鄙姓孟,做些小生意,闻人兄,不急,慢慢讲。”
他借了孟厥的姓,说者有意,听者则确实是个蠢货,闻人观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怔了一下:“二位不是去参加百仙会的?”
“是啊,同船的修士有谁不是?”
杯底在案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闻人观看见萧璁通身的煞气,魂不守舍地接过杯子,等屁股终于坐稳当了,心有余悸地问:
“我方才坐在屋里看,路过的道友们各个看着不好惹,又听墙角说这个十七岁就修到本家剑法第九重,那个刚弱冠就练出了天品丹药,这一船的人要各个都是这样,我就不必去丢人现眼了。——孟兄,你常在两地走动,可知道这几天往江南去的修士,拢共有多少人啊?”
陆洄:“每日从荆楚码头发出的船里,你我现在乘的大型客船就有近二十,小些的也有三四十,私船近百,如今赶着百仙会的热闹,一天能运几千人,这其中的修士要是占一半,也至少有大几百了。”
闻人观掰着手指,脸色煞白:“乖乖。”身边的闻人满登时点着了一样大叫:“小叔叔,你掐疼我了!”
陆洄的眼神扫过这丑小孩,似笑非笑道:“闻人兄既然出门参加百仙会,又不是下江南玩去,为什么带着侄女?”
“孟兄有所不知,我侄女的父母去的早,从小就认我一个长辈,哪怕是出来拼前程,也是半点离不了我的。”
闻人满应景地叫道:“我就要跟着小叔叔!”
这孩子没对着任何人说话,眼神直愣愣地看看着角落里的货箱。从进屋开始,她的眼睛先是盯在陆洄心口,最后回到箱子上,再也没动过。
“没礼貌!”闻人观打了一下她的手,露出一个讪讪的笑意,叹道:“照这样说,我这样的人哪怕跑到江南也是没出息的。”
“话不能这样讲,”陆洄点着茶杯,“想在俗世混个舒坦,总有一条路是没错的,闻人兄知道是什么吗?”
“见风使舵。”
说罢,他看闻人观的表情和他侄女一样傻,便把自己靠在软垫上,指点道:“选贤任能不一定落在个‘贤’字上。乾平年间,先帝召景城王世子回宫,让其十二岁就执掌天枢阁,你知道是为什么?”
前朝旧事不过二十年,平头百姓都能如数家珍,闻人观小心翼翼揣度道:“让天枢阁和陈氏外戚两相牵制?”
他嗫嚅道:“可陈氏当年已经被那位景城王削得元气大伤,如今的江安刺史更是在新帝登基时就写了奏疏表忠心……”
陆洄随口打断:“帝王心术,千百年来不过东风压西风。闻人兄,你别忘了,如今那景城王陆洄也死了快三年了。”
萧璁看他心气不顺,终于正视了闻人观一眼,提醒道:“景城王死的突然,三年间,玄武骨迟迟不发话,天枢阁主之任至今没有人选。如今的代阁主高象是大宗出身,长袖善舞,上任这几年,天枢阁隐约已有分门立派之势。但今上和先帝不一样,什么宗什么派在他眼里也不过一枚棋子,谁能听他使唤才是重要的。”
闻人观嘴张的更大了。
萧璁本意就是想赶紧把这没眼力见的叔侄俩请出去,如今看这蠢货又愣在原地,便满上茶水:“闻人兄,用茶。”
闻人观再没有眼力见,也知道端茶送客的道理,起身拉住闻人满,意犹未尽地走了。萧璁把房门关上,转头见陆洄已经陷进了软榻里,幽幽说:“那小丫头不对劲。”
“闻人观窝囊成这样还要带她出来,八成不是为了添个累赘。……而且你不觉得,这叔侄俩长的一点也不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