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儿,但是我更想和你一起游走于天涯,再无拘束!……”夏侯湛的目光和语气都坚毅、执着得有如磐石、恰似蒲苇一般。
“孝若,……”一声“孝若”过后,墨菡便不再作声,只一双美眸情意万千地望着夏侯湛,而夏侯湛此时当然是能够从墨菡的目光中读到她的“默然许诺”的,于是,他便欣悦万分、激动万分地,缓缓松开了自己紧抓着墨菡秀肩的双手,却顺势又把墨菡深情地搂抱在了他的怀里,“菡儿,真的是恍如昨日啊!觉得我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岁那年!……”
“是啊,孝若……”
……
“菡儿,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嵇绍的消息,对吧?”
“对,我早就知道了,也去看望过绍弟很多次了,……”墨菡把自己整个的身心,完完全全地、深深地依偎在夏侯湛的怀抱中,细语娇声,柔情婉转,仿佛一个战场归来,卸甲还家的巾帼女将,脱下战袍,着上旧裳之时,才终于感受到了一种“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轻松。
夏侯湛低头无限幸福地亲吻了一下墨菡娇俏秀美的额头,抬起眼眸望着远方浩博的天地,苍茫的周野,温声对着墨菡说道,“菡儿,世事的繁杂,我早已看透,早已深感厌倦,自今往后,我只想和你一起隐居华山,相守到终老……”
“孝若,自今往后,你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菡儿,你知道吗?我等你这句话,整整等了十九年啊!可是今日,我总算是……终于等到了!……”
……
一人行路嫌路长,两情若相悦,两心相依依,则天涯海角嫌路短。
西风依然冷,朝日变斜阳,墨菡褐马白衣,奔驰在左,夏侯湛白马蓝袍,紧随其右。走走停停,日短夜长,夏侯湛迫不及待,想要把途中的客栈变成他与墨菡结连理,共月圆,你恩我爱的洞房,却被墨菡羞答答推出屋外,眼睁睁独自一人望空惆怅。墨菡羞笑言道,说是只有到了华山,只有在师父凌云道长和两位师兄及众家百姓乡邻的共同见证和祝福下,她才会把自己变成夏侯湛的新娘。
从没有过这样“无端散出一天愁,幸被东风吹万里。”的无思无虑、无牵无挂;从没有过这样“倚楼卧听风吹雨,淡看江湖陌上天。”的自在逍遥、心旷神怡;从没有过这样“风雨路遥同珍重,不负尘缘不负卿”的此生无悔、惬意甜蜜!
墨菡因为身边有了夏侯湛的相陪相伴,相守相依,便更加显得美艳无双、娇娆无限,她的一静一动、一回眸、一浅笑都是那样的妩媚绰约,“绿黛红颜两相发,千娇百态情无歇。”夏侯湛因为身边有了墨菡的相偎相随、相恋相许,也便愈加得英姿凛凛、潇洒盖世,他对墨菡一点一滴的关照,一丝一缕的痴柔,都能令墨菡的一颗芳心痴痴入梦,“为君沉醉又何妨?怕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乱山深处水荥迥,借问一枝如玉为谁开?”墨菡和夏侯湛一路并驾齐驱,时缓时快地前行,他们两个郎有情、妾有意,如此般配、如此耀目的一对璧玉佳侣,无论是留宿客栈、路过集市还是走进乡村、穿行田野,都会引来旁边许多过路人好奇注视而又艳羡不已的目光。
千里秋风坠暮色,山长水远终得君攀折!就这样情浓意切、携手相行了大约五日之后,夏侯湛便随着墨菡一起甩蹬离鞍,牵着马走上了奇幻雄伟而又磅礴无尽的西岳华山,走进了仙韵悠悠、香烟袅袅的吉云道观,由墨菡引领着他,一起来拜见墨菡的授业老恩师,夏侯湛口中的世外长者——凌云道长。
隐逸、坐落在一片山岭、山林之间、青瓦顶上飘白云,围墙内外百鸟喧的吉云道观,静谧、安详得就像一位过了花甲之年的老人,看惯了命途当中的潮起潮落,看淡了人世之上的雨雪风霜,只一个人静静地望天、静静地看地、静静地闻花香、听鸟语,静静地把目光投向它心头处尚存一丝留恋和向往的地方。
头顶处印刻有“吉云观”三个雄浑、古朴的墨黑大字,门外边一条卵石铺就的,可以容纳下三四个人并排而行的山中小路,弯弯曲曲地,依着山势走向绵延向前,一直延伸到山下很远很远的地方。墨菡带着夏侯湛从道观的正门刚刚走进院内之后,迎面正好看到虎子,脸上藏带着一种疑惑又欣喜的笑意,快步迎到了她和夏侯湛二人的近前,憨笑着朝向墨菡深深一礼说道,“师叔,您回来了,……”
虎子身形中等,眉眼浓重,生的非常壮气、虎实,二十六七岁的青春年龄,简单、朴实的成长经历,让他的言谈、气宇之间总是带着的一种浓浓的乡野气息。纵使一身本该让他显得庄重、肃然些的青色道袍在身,却也很难掩饰住他天生自带的那种随性自然、洒脱纯粹的真性情。虎子从小就热衷于习武练功,他钦佩墨菡,崇拜凌云道长和孟还山,渐渐长大后宁可出家为道也要拜孟还山为师,他本来一直和妹妹荷花一样,唤长他七岁的墨菡为“姐姐”,可自从孟还山正式收他为徒之后,墨菡也便成了他口中更为尊敬的“师叔”。(古人对于自己师父的师弟,不管是男是女都要尊称为师叔。)
“虎子,你太师父他老人家可在观中?你师父可曾回山来了?”在虎子面前,墨菡总会显出一副如师如姐的温暖与亲近。
“禀师叔,我师父今日午时就回到了观中,现下正陪着太师父一起,在山下的那片松林中。师叔,可要我去寻太师父回来吗?”
“不用了,虎子,你去忙吧……”墨菡仰头看了看天空,看到夕晖淡淡已降落在了遥远无际的山峦之间,她把头转向了身边的夏侯湛,“孝若,若不然我们就先到那边的亭子中去等候师父吧,天色将晚,我估摸着,师父不多时,也就该回观来了。”
“好吧,菡儿,……”夏侯湛朝着墨菡欣然地笑了一下。
“师叔,……”虎子一双颇有深意而又颇显好奇的眼睛,带着讶异和惊艳的色彩,望了墨菡身旁的夏侯湛几眼后,似想要打探却终又未敢问出,因为他怕自己的冒失会失了晚辈的礼数,随即便朝着墨菡和夏侯湛再次稽首一礼后,径自离开向着山下走去了。
悠悠的道观在夕阳、林岭的辉照和掩映下,显得神圣庄严而又古朴、高远,静静的亭台中,静静地坐着墨菡和夏侯湛两人,夏侯湛的手始终都是暖暖地牵紧着墨菡的手,静静地陪着墨菡,静静地等待。墨菡的心,有期待、有憧憬,又有些起伏不定,她不知道她把夏侯湛带到华山,留在自己的身边,到底是对还是错,是对命运的抗争还是对世俗和自我的冲破,但她却深深切切地知道,这次的选择,她是问过自己的心的,她无悔她也无愧,她期望得到华山的包容,得到师父和华山上下、所有她视作亲人的人们的祝福……
“菡儿你看,那边可是凌云道长他们吗?”天光一丝尚明,晚霞点点穿过层层叠叠的林木,尚能挥洒到这一方天地的时候,夏侯湛先于墨菡望见了道观门前的那条山路上,正有三道一俗,四个淡然、从容的身影,向着吉云道观的正门处走近。
“是的,孝若,我们走吧。”墨菡带着夏侯湛疾步快跑着下了亭台,一直跑到了她的师父凌云道长一行四人的近前。
“墨菡拜见师父,晚辈夏侯湛拜见道长。”吉云道观正门外不足百步的距离处,墨菡和夏侯湛一起,朝着仙风道骨、怡然如清风、安闲似静水的,墨菡的授业老恩师,现年已然七十三岁高龄的凌云道长深深地施礼跪拜。
“墨菡,你回山来了,夏侯贤侄也请起身吧!”凌云道长须如雪,发如霜,一身青色道袍端然、庄重,因闻虎子来报,说是自己的爱徒墨菡携一英俊后生回得山来,于是他便带着自己的那位老朋友、徒弟孟还山及徒孙虎子一起,回观而来。山门之外,见到爱徒墨菡二人双双大礼参拜于他,忙伸手扶起了夏侯湛,唤起了墨菡,和煦地笑了一下,温暖的目光中含带着淡淡的惊异之色看向了他近前的夏侯湛,“不知夏侯贤侄可否向贫道述说一下自己的家门哪?”
“禀前辈,晚辈夏侯湛,曾经在朝为官十数载,如今幸喜能够散居乡野,父乃淮南太守夏侯庄。”夏侯湛转脸看了一下他身旁的墨菡,而后便又恭肃地朝着凌云道长再次深施一礼,恭恭敬敬地答道。
“哦,贫道知晓了。”凌云道长朝着夏侯湛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后,便又把更加温暖,倍觉怀爱的目光投向了他自己的爱徒墨菡,“墨菡,世事牵绊,你要依心而行,如有其他事情,可去找你的二师兄夫妻两个帮忙,不必再来回复师父。还山,带夏侯贤侄到下处歇息去吧。”
“是,师父,墨菡记下了。”
是日晚间,夏侯湛即暂且被安置在了吉云道观西边山坡下,几间并排而建的房舍之中,与凌云道长的那位严姓老友比邻而居。是日晚间的夏侯湛,就那样静幽幽一个人独对银烛摇曳、独望明月皎洁,独听风声嗖林如涛滚浪翻,独看庭前叶落似花舞斑斓……独自焦灼地等待着有人从玉女祠跑来报信,要他前去迎娶墨菡的三日后的那一天……
深山秋尽景苍茫,叶雨怜花频敲窗。
这山中的夜色,令夏侯湛不禁回想起了当年他出征凉州作战之时,军营中他熬过的那些孤独怅惘的夜晚,也是那样一个人默默地对着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想念着墨菡,思念着墨菡,可那时候的想念和思念,竟是那样的无穷无尽、没有一丝一点的希望的。如今则不一样了,他只需再等待三天,墨菡就将成为他的新娘,他就将真的能够拥墨菡入怀,了却他长长十九年以来那份未尽、未了、一直久久地埋藏于心底深处,“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的沉沉的相思。
蓦然间,夏侯湛的心头也会掀起对于司马文萱的牵挂,十数年的夫妻感情,虽曾浅淡却也渐渐深沉……但夏侯湛却再也不愿为此回头,因为他只想去过一种不再受束缚,不再被勉强、真真正正自己想要的人生,而他这样的人生,只有墨菡能够给与,他这样的人生里,也决不能缺少了墨菡!
夜近子时,宁静如许,呼啸的山风已渐渐地停歇住了,夏侯湛迈步走出了屋舍,因为他已经兴奋、激动、情绪高昂到了不能自已,他躺下又起来,起来又躺下,反反复复许多次,却始终都进入不了梦乡,没有丝毫的睡意。他眼巴巴地看着墨菡面带羞怯离开他,下山而去,回了山那边的玉女祠,他看不到重重林木阻隔下,玉女祠闺房秀帐中的墨菡在忙些什么,是在备嫁衣、挂红帘,静对菱花,心意涓涓吗?他想象着墨菡是否也像他一样,芳心起微澜,久久地不能入睡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