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伟奇说:“先生您这几天请假没来,我便把母鸡养在宿舍。或许是失了活动,我感觉它们都有些瘦了,可能会影响到口感。”
霞章觉得学生太客气,“不至于,不至于。”
金伟奇见他似乎是喜欢,美滋滋地把母鸡往前一送,“您拿回去吧。不然,它或许会在最近的某一天,遭到我那群舍友的毒手了。”
是啊,学生在宿舍养鸡,光是说起卫生问题都不太方便。
说不定还会引发宿舍矛盾。
莫霞章伸手摸了摸母鸡的羽毛,听得一阵“咕咕”声,更生喜爱。
他转身回到桌前,把公文包收拾好,夹到腋下,然后伸长了两只手朝金伟奇过来了。
金伟奇大约也不想自家先生闹出“手无缚鸡之力”的笑话,仔细地教他怎么拿。
“您掐翅膀会好些。”
“是吗?”
“学校离您家远不远,我送您回去吧。”
“不远,就在涌金门。不用,你的课业为重。”
莫霞章走出办公室,低头看着自己一手一只鸡,好生新奇。
能不能找个相机拍下来?他想寄给文薰看。
临安大学的门口等满了黄包车夫。霞章一路斗志盎然地来到校门口,还没招手,就有一个熟脸车夫跑了过来。
“莫先生。”
来人戴着宽扁帽,圆脸,穿着马甲,露出两条强壮的胳膊,是一位很有力量的青年人。
霞章也认识他,这正是他常见的黄包车师傅郭瑞。
郭师傅有着中国底层人的善良、勤劳与踏实,霞章十分喜欢他,便在称呼上也亲近些,“瑞师傅。”
“您终于回来了。”郭瑞似乎想说些关心的话,只是又口拙,说不太出,只能望着他手里的母鸡干瞪眼,“这是……”
莫霞章下巴一抬,引以为豪,“学生送的。”
郭瑞立马笑着奉承,“真精神。”他拿布巾子擦了座位,把霞章请上车:“您不提的话,我还以为您要带着新鲜食材去下馆子呢。”
“哈哈……”霞章笑了两声,没想到自己在这师傅眼中,竟是个好吃鬼。他小心地跨步坐下,把母鸡搂在身上,报出地址,“去紫竹园。”
“好嘞。”这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地址。郭瑞抬起车把手后难免会问:“莫先生,您是去那边访友吗?”
“搬家了,住去那边了。”
说起这桩事,莫霞章心里冒出一个主意,“瑞师傅,您最近有接活吗?”
郭瑞想到一个可能,回话时都忍不住结巴了,“没,没呢。”
果不其然,只听见身后的先生道:“那这样的话,我想请您为我拉包月车,不知可否方便。我家里现在多了人,活可能会比以前多,我给您开8个大洋一个月,您觉得如何?”
这些话落在耳中,仿若烟花噼里啪啦炸个不停。给一位有见识且礼貌的教书先生拉包月,还有比这更舒服的工作,比他更容易伺候的雇主吗?
郭瑞只感觉以后的生活都更有盼头了。
幸福感从他心中油然而生,随之而来的又是不配得感:“好,都好……只是8个大洋太多了,5个大洋吧。”
他觉得他不值得那么高的价,莫先生是好人,他不能多收好人的钱。
莫霞章也不赞同他的自我砍价,“哪有自己把工资往下砍的道理?”
郭瑞不会说漂亮话,只会说心里话,“先生,您是好人,我不能占您便宜。”
他甚至举出一个例子,“我夏天给其他两户太太家拉包月,都只有4个大洋一个月。”
可是莫霞章觉得,他就是值这个价的。
他看着郭师傅宽广的后背,看着他黝黑的身体,看着他暴露在太阳下的皮肤,看着他紧握着车把手的胳膊上爆起的青筋……这无一都不是他值得的证明。
他靠自己的力量谋生,他出卖自己的力气生活,他活得堂堂正正。
可这个社会给不了他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