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并不肯应,纵然焕儿做了皇帝,她也不愿他为了孝顺自己罔顾人伦,让旁人母子分离。
焕儿却道,有些妃嫔愚笨,不堪教养皇子,更有些妃嫔只将孩子当做邀宠工具,更为可恶。
正因为如此,令仪更要拒绝。
她经历三朝,几乎每一次新帝登基都是一场腥风血雨,她更不愿担起教养一名皇子的重任,自己养大的孩子,定会偏袒,人之常情,她不认为自己能够避免。至于公主,十几岁便要出嫁,与其到时舍不得,还不如一开始便不要太过亲近。
如今这些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四五岁,正是天真可爱的时候,她每一个都喜欢,喜欢到舍不得,甚至害怕他们长大。
除了这些皇子公主,令仪还有一位喜欢的妃嫔,那是一位来自草原的公主。
焕儿登基那年,草原意欲南侵,新帝御驾亲征,征服草原的同时,也征服了草原上美丽的公主,她带着和亲的任务前来,眼里如同装着草原的星星,脸上带着毫不遮掩的喜欢。
她骄傲又率直,热烈又天真,令仪很喜欢她,焕儿也是一样。
身为母亲,令仪岂能看不分明?一提起草原公主,焕儿眼底便会泛起稀薄笑意;而每到年节,宴席上如何熙熙攘攘,焕儿目光扫过一圈,总会在公主那里略作停留。
更不提公主进宫后,御膳房里的草原吃食不知不觉间增添许多,焕儿去马场的次数也比往常多了数倍,身边还跟着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太监。甚至几次夜里本该伏案批阅奏章的皇上,也会不知所踪,翌日清晨又带着一股子市井气息回到皇宫。
焕儿做为帝王,已经给了公主他所有的柔情与偏爱。
可帝王纵然偏爱,也依旧那般少,点不亮草原上无拘无束的星星,也暖不了皇宫那么多冰冷难眠的夜晚。
公主像花一样,日复一日凋零。
可笑的是那般稀薄的偏爱,依然有迹可循,被有心人捕捉后,对公主下了手。
她被设计在贵妃的酒杯中下毒,贵妃乃将门之后,焕儿以此制衡皇后母家。
贵妃身死,朝堂震动,公主被打入大牢。
令仪得知时,皇后已被罢黜,公主也身死天牢。
令仪问:“你明知她不会做出这种事,为何不还她清白?”
焕儿道:“药毕竟是她亲手下的,儿臣若要保她,便不能严惩皇后国舅等人,斩草不除根,日后必成后患!”
令仪叹息:“这般行事,我只怕你日后后悔。”
“当初得知消息的一瞬,我心中竟唯有一个念头,便是不计任何代价保下她。回过神来时,儿臣已是一身冷汗”焕儿扬起发红的眼尾,泪迹未干,脸上已经鲜见的覆着一层冷意,“母后,儿臣绝不能像父皇那样!”
秦焕向来与秦烈并不亲近,可自他登基后,反倒对秦烈越来越孺慕推崇。
做了皇帝才知道皇帝的难处,何况他的父皇虽不是开国君主,却是打下了大半个江山的那个人,登基后处理朝政,改章立制,知人善用,杀伐果断,竟无多少可指摘之处,更在有生之年,消弭了朝廷两个心腹大患。焕儿受着他的余荫,如今才有当年有眼不识泰山之感,自前年起,他着令翰林院为秦烈著书立碑,记录先皇的功绩,并大肆宣传。
唯独在儿女私情上,焕儿哪怕身为受益者,却也看不起秦烈当年所为。
为了一个女人,罔顾社稷,自己选定培养了数年的太子被过继给他人,最后让一个“乱臣贼子”前朝血脉上位,便是秦焕自己回头看,也觉得先皇仿佛得了失心疯。
他不会也不能让自己如先皇那般!
外面正午日头正烈,照得地上发白,像凉透了的冷霜,透过茜纱窗,依然能刺痛人的眼睛。
令仪看着焕儿,沉默许久,最后道:“将她骨灰给我吧,我正打算去塞外看看,刚好带她回家。”
焕儿紧张道:“母后,为何突然要走?你可是责怪儿臣心狠?!”
令仪道:“你是帝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岂是我可以随意置喙?”
看着焕儿交焦急的脸,她终究不忍心,叹气道:“我只是觉得陪了你几年,也想去林儿那边看看。你知道的,他与你,我一个也舍不得。”
焕儿这才放松下来,令仪说的话,他无不依从,只再三叮嘱她要早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