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儿子?”
复愿看着那断头的尸体,只觉凉意从背部滑溜到脑门,有种被啃食的酥麻感。
灰平不可置信地看了慕行春好几眼,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她怎么会知道?
可最后这些虚无探测的念头都变成了实质,变成了无数了日日夜夜的风雨向他打来,那是他为了儿子所付出的每一份忧心,每一个天下的可怜父母都为之愁眉的关切。
现在,全部汇聚在地上的一滩血水中。
现在,全部汇聚于他那毫不留情的一击。
“不可能,”灰平青紫的脸用力摇头,“你在骗我。”
慕行春不慌不忙,反用怜悯的眼神望向他,“因为他天生比常人少一魂吗?因为他天生痴傻吗?”
两句话,如同闪电般劈在灰平身上。
她知道,她真的知道,她没有说谎。
灰平未再多说一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那早就凉透了的尸体旁,只有汩汩血液还温热粘稠地站在断颈处,他小心地从那人衣领下掏出一条链子,上头系着一小截木棍。
都没了。
他这一生,称不上是顺风顺水,出生时便母亡父死,命运多舛,寻常人家最是忌讳,此子相貌丑陋,克父克母,传闻是天煞孤星转世,来讨债的,谁靠近都不得善终。
原以为这一生就这样在别人的欺凌下浑浑噩噩的过去了,幸遇老道长,见他可怜,在众人求之不得的唾弃下将他带走,赐名灰平,愿他这一生平平安安,无灾无祸。
灰平自知人生不易,便比寻常人要勤奋努力百倍,废寝忘食,凡修仙者,谁不想保持年轻,容光焕发,可他却偏偏一副老态,只因他厌恶年轻时的自己,厌恶那时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被人打被人骂的日子。
直到那一天,与他成亲不过三年的妻子,难产而亡。
灰平抱着他,抱着这个孩子,这个天生与常人不一样,出生便无母的孩子,难言的悲痛令他无言哽咽,化作滚滚泪花尽数落在那孩子脸上,灰色的阴霾罩住了他。
他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孩,站在悬崖边,只觉这世间所有的艰难涌向了他,只为这一刻,将他打倒。
而崖底,就是神树,他们都没有死。
“承天之佑!”灰平爬起来,他举起双手,大叫道。
他凄厉悲绝的声音,远比任何孤鸟啼鸣要来得响,来得亮。
复愿瞧着他,竟生出一丝怜悯,他眼底化出可惜的柔情,只是在看到慕行春冷漠的神色后,如被冰住了一般,一阵羞耻。
天雪宗持强扶弱,铲除妖魔,他怎么能对一个杀人犯生出怜悯之心,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小娃娃看得通透吗?
复愿:“你可知错了?”
“错?”灰平好似听到了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不屑地勾起嘴角,露出嘲讽的神色,“我被人欺凌,受尽侮辱的时候,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人在哪?”
“我走投无路,拜神求佛,祈求天道给我一条生路的时候,你们在哪?!”
说着,他站了起来,狼狈的神态中难掩疏离的狠毒。
复愿叫道:“你要干什么?”
灰平望了一圈,人人视他如蛇蝎,避之不及,一举一动皆被警惕防备,哪怕他只是站起来,堂堂正正地从地上站起来,也足够让他们害怕。
只是慕行春,只是她不动如山,从头到尾,看他如空气。
灰平:“我最讨厌你的这副嘴脸,恶心。”
“恶心?”慕行春嗤笑一声,她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辉,“这世上像你一般的人,才是真的可悲又恶心。”
“如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想努力往上爬,全身的污水,滑得很。”
他努力了这么多年,虽落败了,但听到慕行春如此大言不惭的嘲讽,胸腔立马涌上怒火,皮肉紧绷起来,当即甩出几阵利风,只是都在慕行春额前突然散开,将她清明的眼神吹得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