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含章没有说话,这当然不是她乐意见到的局面。
“殿下是否想过,要是三年后我们真的要成婚,你又该当如何?”钟含章问道。这么久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论这个令人讳疾忌医的问题。也许是酒意的微醺,也许是池水的惬意,也许是余晖的映照让人迷了眼,反正钟含章就这么突然地将这个似乎见不得光的问题摆在了明面上。
孟策纵怔住片刻,开口道:“若那时这桩婚事能解,你自然另觅佳婿。如若不能,算我误你年华。你若另有心上人,私奔自然不可能,我相信以你的行事也不会愿意为了一个男人放弃所有远走高飞。到那时,怕是只能委屈你如长公主般。。。。。。”孟策纵在脑子里将事情想得清楚明白,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就不那么愿意说了。
钟含章有些惊讶于雍王殿下的胸襟宽广,她眸光清湛:“那若是殿下有心上人了呢?殿下也需要我如此大度吗?”
孟策纵没想到钟含章会这么问,他摇摇头,略显苦涩地一笑:“宫墙深苑里的种种,我自幼见得多了。无论是母亲、王太后还是后宫的其他妃嫔,她们半生都在猜测、等待自己的夫君今日会不会来。这实在是在作践人,我不愿再造此孽缘。”
说罢,孟策纵觉得在他们之间,感情之事实际上无关紧要,钟含章也未必真的关心他会不会娶妻纳妾,所以他还是选择说了最重要的部分:
“我知道我与你所求未必相同,我也知道我的前路未必坦荡。我不会要求你站在我这一边,你永远是钟含章,是钟梁道的女儿,是钟氏女。这算我的一点私心,至少以后时局有何变动,你不会因我受累,钟氏永远是你的退路。若我夙愿得尝,无论局势如何,我都会保钟氏无虞,这是我给你的承诺。王太后是因我才定下这桩婚约,擅自将你拉入这场浑水,是我亏欠于你。我能做的,不过尽己所能,不牵连你。”
“如若这婚约无法可解,总归对你而言是一桩没有损失的买卖。只是我不知道。。。。。。”孟策纵直直望入她的眼底,“钟含章,你走的是哪条路?”
一阵秋风刮过,风势不大,但裹挟着孟策纵的话,传到她的耳边却显得喧嚣又寂静。喧嚣到只能听到簌簌的风声,又寂静到连心跳声也清晰可闻。
钟含章正欲开口,却听到有脚步声向他们靠近,隐约有两人的说话声传来。孟策纵也察觉到了,他不动声色地起身遮挡住钟含章。
钟含章穿上鞋袜,整理好衣裳站了起来,又成了那个从容得体、仪态端方的钟含章,方才一瞬间的错乱也随之消逝,无人知晓。
那脚步声并没有走到曲池边,而是在前边的楛木丛停住了。两人的身形隐在楛木丛之后,看不清是何人。
一道女声响起:“日日相看两厌,连每日用饭都不在一处,这便是所谓的举案齐眉?”
一道男子的声音随即传来,疲惫中带着不耐:“蒋兄不过随口一说,你不爱听就别听。婚事是长辈所定,难道真要闹得人尽皆知?各退一步,相安无事不好么?”
钟含章和孟策纵俱是一怔,这声音竟然是卢蔌玉和钟珺。孟策纵对卢蔌玉的声音不熟悉,却听出另一个声音是钟珺,便也猜到那女子是谁。
他们无意窥探旁人的夫妻隐秘,但钟珺二人堵住了前路,他们若现在出去打个照面才属实尴尬。钟含章和孟策纵只好心照不宣地静默不语,眼观鼻鼻观心。
“相安无事?”卢蔌玉冷笑,“你喜欢喝酒,我喜欢喝茶,你喜欢听曲儿,我喜欢看书。我们明明哪里都不合适,偏要在人前装作琴瑟和鸣,这样的日子我还要忍受半辈子,我做不到!”
“那你要我如何?”钟珺声音陡然抬高,“有个名分挂着,各过各的安生日子不行吗?”
孟策纵与钟含章对视一眼,又在目光相触的刹那各自别开脸。那侧的每句话,都像在剖白他们此刻的处境。
楛木丛那侧的声音低了下去,变成一种疲惫的拉扯。钟珺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飘过来:“……要是咱俩都让一步,是不是就不至于这样了……”
曲池边渐无声息,长久的静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钟含章。”他忽然唤她的名字,声音较平日低沉三分,“你我说不定……不必走他们这条路。”
暮色渐浓,只见墙头一枝月桂悄悄探过界来,在暮色中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