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策纵神色少见地有几分窘迫,他不知道该不该看她,还是应该转身回避。
钟含章本想起身整理一下,但又觉得当着孟策纵的面将鞋袜穿上也不太合适,况且她此时身心松快,实在惫懒动弹,便索性只坐起身来,双脚仍旧在水里泡着。
她不失礼数地得体一笑,丝毫不见被人窥见隐秘的慌乱:“臣女不胜酒力,躲在这醒醒酒,殿下见笑。”她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让孟策纵的注意力集中在她为什么光脚躺着这个问题上,于是主动将话题引到了孟策纵的身上:“殿下怎会来此?”
孟策纵本怕她觉得自己无礼唐突,见钟含章神色坦然,便也不再在意。钟含章坐着,他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妥,便也从容地屈膝坐在了钟含章的身侧。
落日熔金,将她整个人温柔地包裹。钟含章微微仰起脸,闭上眼,任由最后一缕余晖拂过脸颊,连平素里一丝不苟垂在耳边的鬓发,也俏皮地飞扬起来,染上了淡淡的金色。没有端庄的仪态,没有矜持的微笑,她只是随意地坐在那里,懒懒地踩着水。
孟策纵觉得她像一株终于寻到阳光的藤蔓,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毫无挂碍的、轻盈的惬意。这一刻,天地寥廓,而她仿佛与这暮色融为一体,自在如风。
他竟有几分慌乱地移开了眼。
“本王方才想找钟娘子一叙,寻觅不得,听有士女说娘子往后苑方向去了,便来一寻。”
“不知殿下有何见教?”钟含章觉得有些好笑,他们有什么可叙,孟策纵难道不应该急着安抚石萱,以定荆扬军心吗?
孟策纵道:“苏如方才冒犯钟娘子,我代她向你道歉。”
钟含章抬眸看向他:“含章不解,雍王殿下是以什么身份替石娘子道歉?”
“以袍泽和故交的身份。”孟策纵没有犹豫地答道。
“石娘子要是知道,她于你不过袍泽故交,怕是会心碎不已。”钟含章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笑意。
孟策纵听出了钟含章言语中的暗讽,他虽未听见石萱与钟含章因何争执,但也能猜到大概。
“有些事情是我没有向苏如及时说清楚,才让她空自伤心一场。”他静了一瞬,“是我太自私,我没有理由将苏如的人生拉上一条不知驶向何方的船上。我已与苏如说明一切,她不会再叨扰你。”
钟含章微微蹙眉:“殿下这是何意?”
孟策纵望着远处的落日渐渐西斜,染红了一汪池水,更衬得钟含章露出的一节小腿白皙无暇。
他坦然道:“我曾经欲与石茂老将军结为姻亲,但此次回京,太后的赐婚令我措手不及。太后薨逝,三年之丧让婚期不得不推迟,说实话我是松了一口气的。我曾去信与石将军,向他许诺我会在这三年间设法取消这门婚事,我与他的约定仍然作数。但我知道石将军并未完全放心。”
他顿了一顿,“我们的约定石萱并不知道,石将军不想她徒生幻想,最后落得一场空。如今看来,瞒着她反倒让她多虑不安。石将军的忧虑是对的,我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陛下收回这桩赐婚,况且这是太后的遗命,如果没有合适的契机,陛下也未必能够轻言收回。”
孟策纵看向钟含章的眼睛,她的瞳孔也沾染了薄薄的暮色:“所以,我方才告诉了苏如我和石将军曾经的约定,也告诉她这项约定不再作数,她不必用三年的时间去等一个未知的变数。荆州那边,我今夜就会去信说明。”
孟策纵这番坦诚的剖白让钟含章深感惊异,一时间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以为,石萱对孟策纵如此一往情深,孟策纵一定不会放弃利用石萱与荆州结为同盟的机会。
既然孟策纵已经把话说得这么坦荡了,她再拐弯抹角就显得小家子气了。钟含章道:“殿下坦然相告,含章感佩。不过殿下真的甘心放弃对荆州的谋划吗?”
孟策纵并不惊讶钟含章知道他与荆州的盟约。她既然知道他与石萱的关系,那他与荆州之盟想必也早已洞知。
孟策纵略一沉吟,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原本想通过婚事交好石将军,只是因为此为最直截了当的方式。石将军胸怀四海,落落君子。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不以婚事为筹码,我也能让石将军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