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曜灵静静凝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晚深夜时分,程曜灵领红缨军突袭甘露门,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更出人意料的是,此前固若金汤的京城城防,在程曜灵面前,竟如纸糊一般,京畿诸军得到消息还没有半个时辰,连大军都未整好,甘露门便已经易主,被红缨军把持。
如此一来,想要趁乱分一杯羹的人都冷静了,思及程曜灵从前战绩,心中凛然,纷纷避开甘露门,势如雷霆,从其他方向围攻京城。
长宁公主所领的飞雪盟也动了,但整军整了大半晌,也没选定攻城的方向,近三万人没头苍蝇似的乱跑。
诸王见了难免耻笑,觉得这支民间军伍除了人多简直一无是处,更加看不上他们,更有甚者,顺带着鄙夷起了长宁公主,嘲讽她那“圣人”之名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当时换谁都能收服飞雪盟,还会比她做得更好。
鄢王见缝插针,派了人去劝齐婴弃暗投明,那使者当着长宁公主的面竟敢直说飞雪盟上不了台面,结果长宁公主还没怎样,他就被齐婴用剑鞘砸在脸上,让护卫拖出去暴打一顿,最后扔回了鄢王营地。
不过这些都与已经攻入京城的程曜灵无关,她拿下甘露门后便与程鸢兵分两路,她直奔重明宫,程鸢则率军前往几乎囊括大央所有权贵的北街一十七坊,尽量控制所有司掌兵权之人,尤其是困住博阳侯崔尧,防止北府兵入局。
领兵攻破长乐门,一只脚踏进重明宫之时,程曜灵在心中喟叹,长宁公主其人,深不可测。
此番破城入宫,固然是她们红缨军英勇无匹,可若无长宁公主手下那些无所不在的内应配合,绝对打不出这样势如破竹如有神助的战局。
一路厮杀至紫宸殿,程曜灵一脚踹开殿门,刀锋的滴血声中,殿内一片死寂,空空如也,不见小皇帝,也不见杨弈,连宫女太监都没有。
程曜灵下令搜寻二人踪迹,不久后属下来报,说是在北宫方向见到了羽林军出没,于是她领兵前往。
硕大的月亮高悬天边,宫道上,还是程曜灵先抬眼,发现了远处廊桥上仓促行进的羽林军部众。
程曜灵心中估量了一下距离,心道等他们行至廊桥下,恐怕羽林军早就不见踪影了。
她当机立断,抢了近卫身上背着的弓箭,飞身跃至树上,在林间疾行穿梭,待找到最好的位置后,停在那里等候稍许,视线里终于捕捉到了杨弈的身影。
此时杨弈也似有所觉,转头向着程曜灵所在的方向看去,二人对上视线的瞬间,程曜灵手中箭矢离弦破空,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刺进了杨弈心口。
杨弈的身躯飞花般自桥上坠落,羽林军登时阵脚大乱,四下溃散,廊桥仿佛都要被他们踩塌。
月色倾洒,程曜灵立于树梢,呼啸的冬夜寒风也撼不动她身上金色甲胄,只将肩头血一般的赤红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乱军,眼中无悲无喜,收起弓箭,跃下枝头,对追上自己的部下命令道:
“追捕小皇帝,控制北宫。”
红缨军将士悍然领命,全力奔赴前方,摩拳擦掌,准备收拾群龙无首的羽林军,狩猎属于自己的功勋和荣光。
程曜灵缓步跟在部将们身后,偶尔提点几句,并没有再动手。
直到几个羽林军兵士满身是血的出现,隔着几十红缨军冲她嘶吼:“昭平公主!王爷有请!”
程曜灵知道他们说的王爷是谁,嘉政帝即位后不足半月,杨弈便被册立为雍王,乃大央开国以来唯一的异姓王,加九锡,特许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所谓位极人臣,莫过于此。
但并不是他请,她就要去的。
见她不理,一个羽林军又对她吼道:“王爷说愿以陛下换得公主一见!”
程曜灵眉梢一抬,同意了。
见到杨弈的时候,他被属下搀扶着坐在土里,身上的素白蟒袍满是血污,形容狼狈,面色灰败,眉眼低垂,通身的死气。
程曜灵盯着他胸前那支出自自己之手的、致命的箭矢,默然无语。
“我听说……你、你是从甘露门入京的。”杨弈艰难抬眼,双唇毫无血色,望着程曜灵虚弱道。
程曜灵点了头:“小皇帝在哪里?”
杨弈极轻地叹了口气:“给她吧。”
他身旁一个死忠抬袖抹了把泪,朝着东南方走去,程曜灵立刻叫人跟上。
“现在……可以好好跟我说话了吗?”杨弈费力扯起唇角,对程曜灵道。
程曜灵顿了一瞬,问:“你想说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七年……七年前,我们逃出京城那天……也是走的甘露门。”
“那天我装成倒卖香料的胡商……你、你就穿着红衣裳……扮作我身边的小丫鬟,过城关时紧紧攥住我的袖子不撒手……都走出好远了,我问你怕不怕……你说不怕……我说那你头上和手心里的汗是哪儿来的……你说、你说是天上下的雨……”
他唇齿颤抖起来:“真的、真的是天上下的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