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曜灵眼眶一热,深深闭目,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不是。”
“我就知道不是……”杨弈脸上勾起一点无力的笑意,很快又消散掉,望向程曜灵:“今夜、没有下雨……你不要哭……很容易被看出来的……而且……我看到你哭……总想起我们第一次相见……心里也、也觉得很难过……”
“其实……我对你不好……我、我一直都私心太重了……害你被抓回京城……还囚禁过你……你为我哭……真不值得……”
程曜灵别过头去,眼角飞快滑落一道水痕。
杨弈也不再看她,转头望向头顶上空的廊桥,恍惚间夜幕褪去,眼前天光大亮,又见飞花如雨,又回到十七岁那年的生辰,年少的心上人衣袂翻飞,就快要落在他怀里。
他微笑着缓缓伸出手去,想要接住她,在十七岁的期盼中,咽下了此生最后一口气。
程曜灵耳畔传来“雍王身死”“找到小皇帝了”的嘈杂声音,她木然地一一回应,转身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初次在宫中遇到杨弈的画面,那样纯良温煦的笑脸,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这十年倏忽而过,两个人从初见走到永诀,在世间蹉跎太久,都面目全非,谁也没能幸免。
她不觉间踉跄了一步,再回神时,听到属下禀报:
“少帅,良王领着金鳞铁骑破开文玉门,已经闯入重明宫了!”
程曜灵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只余冷静与决然,肃杀道:
“整兵迎战。”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红缨军主力与金鳞铁骑便在金銮殿丹陛前的空地相遇。
程曜灵骑在马上放眼望去,只见黑压压的玄金色铁骑潮水般汹涌而来,秩序森然,杀意冲天,为首之人,手握长枪,满身凶戾之气,正是段檀。
第112章
历来斩将与先登、陷阵、夺旗齐名,被称为战场四大顶级军功。
斩将之难,先是难以确定敌方主将的位置,毕竟战场上人马混杂,尘土飞扬,许多兵将的盔甲都大差不差,精准辨认出主将并非易事。
其次则是就算认准了主将位置,主将也常位于中军,有重重军阵包裹,即便突破万难撕开了军阵,也还要面对主将身边各个忠勇、愿为其效死的亲x兵精锐。
但此刻,这一切在程曜灵和段檀之间都不存在,两个主将一马当先,直直冲着对方而去,甚至比亲卫还先一步交锋上了。
双方毫不相让,打断一对长枪,又换了长刀。
两军围着他们波涛般冲撞交错,绞杀在一起,刀光剑影冲破黑沉夜幕,金铁交鸣之声、厮杀呐喊之声淹没长风的呼啸,响彻宫苑。
刀锋划开臂甲的时候,肩头刺痛,浓烈的血腥气直直窜进鼻腔,段檀目光微动,眼底藏着些复杂到无法名状的东西,唇角突兀地扯起了一点几不可见的弧度。
程曜灵眼中飞快划过一抹痛色,却并未停顿一瞬,手下招招凌厉,每一刀都势大力沉,仍旧奔着段檀要害而去。
再次格开程曜灵一击后,段檀伺机挪转,与程曜灵近在咫尺,而后从一个极其刁钻隐秘的角度,敞开胸膛,卸去所有防御,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稳而准地径直撞上了程曜灵刀口。
程曜灵一刀既出,不可收势,眼睁睁看着刀锋不可挽回地没入了段檀心口。
利刃刺破盔甲穿透血肉的闷响,清晰入耳,也瞬间凿穿她的心脏。
天地都在此刻凝固。
“你的手……别抖……”
段檀声音断续,气若游丝,唇角溢出鲜血,面色比月色更苍白,月光照在那双琉璃似的眼眸上,光华流转,惊心动魄。
他放任自己向着程曜灵身上倒去,如愿靠在程曜灵肩上时,面上不见痛楚,目光平静而眷恋,甚至流露出一点安然的笑意。
腥热的血腥味萦绕鼻尖,浓稠得令人喘不过气,程曜灵浑身颤抖着,几乎无法承受段檀身体的重量。
段檀微微仰头,用尽全部气力,在程曜灵耳畔留下一句话后,眼中最后一点微光寂灭,双目轻阖,身形晃了晃,头颅沉落在程曜灵肩上,手中长刀坠地,发出刺耳的声响,惊雷般在所有士卒耳边炸开。
“王爷——”
金鳞铁骑中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巨大吼声,无与伦比的震惊和悲恸之下,他们的攻势也为之一滞。
无数道目光死死钉在程曜灵身上,蕴含着不可置信的怨愤、滔天的仇恨,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程曜灵单手揽住段檀身体,死死将他拥在怀里,另一只紧攥成拳,用力到指节泛白,从段檀心口不断涌出的殷红鲜血沿着她衣角滑落在地,滴答作响。
她于千军万马之中缓缓抬眼,身上金甲泛着冰冷光泽,整个人像一座经历过万古寒夜的孤峰,万事万物不能撼动分毫。
目光扫过四周因主将骤亡而士气崩塌,但仍在负隅顽抗的金鳞铁骑部众,程曜灵嗓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威压,碾过整个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