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孩子纷纷举起本子:
“我爸爸说,他小时候饿得吃树皮,村里死了二十多个老人,但课本上说那年丰收。”
“我奶奶偷偷烧过毛主席像,因为她儿子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她恨。”
“我家阁楼有本日记,是我爷爷写的,说1951年土改时,工作组逼人自诬,不然就打死。他签了字,但心里知道那人是清白的。”
他们将纸船放入井中,每只船上都载着一句话。烛光摇曳,映在水面,文字如星。
忽然,井水再次沸腾。
这一次,不再是画面,而是声音??千万种声音从井底涌出,交织成一片人海般的低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普通话、方言、少数民族语言,甚至外语。每一句都不完整,但拼凑起来,竟是一篇跨越时空的共同宣言:
>“我曾沉默,因恐惧。
>我曾低头,因生存。
>我曾遗忘,因被迫。
>但现在,我说了。
>因为我的孩子问我:‘妈妈,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骗他们。
>因为我知道,只要有一人说出真相,谎言的墙就会裂开一道缝。
>缝会变宽,风会吹进来,光会照进来。
>所以我说了。
>所以我们都说了。”
声音持续整整八分钟,与《人民的呼吸》遥相呼应。
随后,一切归寂。
次日清晨,邮差送来一封信,寄自西藏某偏远寺庙。信封上无署名,只盖着一枚朱红印章:“觉者无言,行即说法”。觉岸拆开,见内附一页羊皮纸,以藏文书写,经翻译后内容如下:
>“本寺历代喇嘛秘密保存一口铜钟,铸于1966年。当年红卫兵欲毁佛像,寺中长老不忍,遂将五百余卷经文熔入铜液,铸钟以存法脉。钟身铭文看似梵咒,实为《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全文、唐代谏官奏章七篇、以及民国时期一篇题为《论言论自由》的文章节选。此钟每日晨昏撞击,声震山谷。今特告知世人:钟声即是文字,听者即为读者。若有人能听懂其中真意,请回应一声。”
觉岸读罢,命人取来茶馆悬挂多年的铜铃,那是陈砚舟生前所用,铃身刻有“慎言”二字。他将其投入井中,轻声道:
“你说,我听。”
铃沉,井鸣。
三日后,西藏回信:那口铜钟,昨夜自行裂开一道缝隙,从中流出墨色液体,落地成字:
>**“沙洲井水,已通雪域。言语之河,横贯神州。”**
与此同时,北方某煤矿塌方事故现场,救援队在地下三百米深处发现一间密闭小屋。屋内无尸,唯有一台老式打字机,连接着无数电线,通向岩壁。墙上贴满纸条,字迹各异,时间跨度从1970年代至2020年代。最新一张写道:
>“我们是‘第九井’北线小组。三十年来,我们在此秘密记录矿难真相、官员贪腐、工人遗言。数据通过地下水脉传输至南方某节点。若有人找到此处,请继续敲击键盘。键位对应摩斯密码,A=短,B=长,C=停顿。每敲一次,就是一句未说完的话。”
救援队长当场试敲,打字机自动吐出一张纸:
>“收到。第10号信息已发送。目的地:沙洲井。”
觉岸法师得知此事,当夜焚香设坛,将全井周边土地划为“言域”,立碑曰:
>“此地不祀鬼神,不拜权贵,唯敬直言之人。凡在此说出往事者,其声永存水中。”
自此,每日前来“发言”的人络绎不绝。有人哭诉亲人冤案,有人坦白自己曾是告密者,有人讲述知青岁月中的爱情与背叛,有人揭露某项国家级工程背后的牺牲名单。每言毕,井水必起涟漪,或浮现文字,或渗出墨珠,或化作短诗飘散空中。
更奇者,某日一对夫妇携幼子前来,称孩子自出生便不会说话,但每至井边,便会用手指在地上画符号。觉岸细察,竟发现那些符号与甲骨文高度相似,经专家破译,竟是商周时期某位史官记录的“天罚之誓”:
>“王若掩耳,天必降灾;民若缄口,地必裂渊。唯有一童子能言古语,则世运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