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二字,他吐得异常艰难。
光禄寺少卿,虽非权倾朝野的重臣,也是清贵之职,他岂会听不懂这“教导”二字在此时的真正含义?
皇帝要他这父亲,来“教导”一个刚刚承受过君王雨露、甚至可能因此“获罪”的女儿?
这其中的狎昵、折辱与绝对的掌控,让沈文正感到一阵齿冷,却又敢怒不敢言。
芳如的心直直地沉下去。
周凌骗了她。
他用一个她无法承受的威胁,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她第七世重生以来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看着她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用最不堪的方式向他乞怜求饶。
不过,就算父亲此刻安然无恙,可谁能保证下一刻不会因周凌一念之差而真的身陷囹圄?
那个男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藏着陷阱,他的每一个承诺都可能瞬间翻转。
他不需要真的动手,只需让她时刻活在“可能失去”的恐惧里,便足以将她牢牢攥在掌心。
这种认知,比昨夜直接的暴力,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和恐惧。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声音低微:“是女儿不孝,让父亲担忧了。女儿……只是不慎冲撞了陛下。”
她无法解释那夜璇玑宴的重生,无法解释七世纠葛的疯狂,更无法将正直却并无实权的父亲,拖入这深不见底的政治与情感漩涡。
沈文正看着女儿苍白脆弱的脸,终究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天家之事,皇权之下,哪有他置喙的余地。
送走一步三回头、满眼忧色的父亲,漪兰殿内恢复了寂静。
芳如靠在床头,只觉得浑身冰冷。周凌的“欺骗”像一根毒刺,扎在她心里,提醒着她这个男人的反复无常与深不可测。
次日,尽管身体依旧不适,芳如还是强撑着起身,仔细梳妆,用厚重的脂粉勉强遮盖住颈间的痕迹和眼底的青黑,前往皇后宫中请安。
凤仪宫内,暖香袭人,环佩叮咚。各宫妃嫔已按位份坐定,看似一派和谐,实则暗流涌动。
芳如甫一进门,便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探究的、嫉妒的、怨恨的。
她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向端坐上首、凤冠霞帔的皇后行了大礼。
“沈采女身子可好些了?”
皇后的声音平和,却带着疏离。
她并未刻意刁难,但那份居于高位的冷漠,比直接的敌意更让人压力倍增。
“劳皇后娘娘挂心,妾已无大碍。”芳如低声回应。
坐在皇后下首首位的芷贵妃,今日穿着一身绯色宫装,珠翠环绕,艳光逼人。
她斜睨了芳如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沈妹妹瞧着是清减了些,想必是‘伺候’陛下辛苦了。也是,妹妹初承雨露,难免不知轻重,日后还需多学着些规矩才是。”
她刻意加重了“伺候”二字,引得殿内几位低位妃嫔掩唇低笑。
芳如垂眸,并未接话。这种口舌之争,毫无意义。
芷贵妃似乎觉得无趣,又将注意力转向了依偎在自己身边、穿着皇子常服的承皇子,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慈爱:“承儿,去,给你沈娘娘请个安。”
小小的承皇子看到芳如,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却瞬间迸发出欢喜的光彩。
他挣脱开芷贵妃有些用力的手,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芳如面前,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唤道:“沈娘娘!承儿想你了!”
孩子纯真的亲近,像一道暖流,暂时驱散了周遭的污浊空气。
芳如心中一软,蹲下身,轻轻将他揽住,柔声道:“承儿乖,我也想你。”
她想起之前承皇子在观音阁附近莫名走失,宫中对外只宣称是皇子自己贪玩所致,虚惊一场。
可她总觉得事有蹊跷。
趁着此刻距离近,她放柔了声音,试探着问:“承儿,上次在观音阁,你怎么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林子里去了?可把大家都吓坏了。”
承皇子闻言,小嘴一瘪,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他凑到芳如耳边,用极小极小的气声,带着点委屈说:“沈娘娘,我告诉你哦……是母妃……母妃带我去林子边的。她说要玩捉迷藏,让我在那里等她,不许出声……可是,我等了好久好久,天都快黑了,母妃都没来找我……”
芳如搂着孩子的手臂猛地一僵,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让她几乎无法维持蹲着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