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一过了很久,才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妻子。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平静清澈的眼眸里,此刻却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痛苦、茫然,还有一丝…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恐惧。
“……都没了。”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炼狱…黑井…岚彻…刚石…镇一郎…”
他一个个念出那些名字,每念一个,语气就沉一分。
小诗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虽然没见过那几位柱几次,但从丈夫的只言片语和那些充满人情味的信里,她能感受到那些都是何等鲜活、何等值得敬重的人。
她用力回握丈夫的手,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任何语言,在这种接连失去的巨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接下来的日子,缘一像是被抽走了魂。
他依旧按时起床,吃饭,下地,但动作变得迟缓而沉默。
常常干着干着活,就望着远山出神,一望就是半天。
夜里,小诗能感觉到他辗转反侧,即使睡着了,眉头也紧紧锁着,有时会无意识地发出压抑的叹息。
炭吉和朱弥子也察觉到了缘一先生的异常,他们私下问小诗,小诗只能红着眼睛摇头。
阳太和阳菜变得格外乖巧,不敢像以前那样缠着父亲玩闹,只是默默地帮忙多做些家务。
缘一内心的风暴,远比外表看起来的剧烈。
那些年轻柱们鲜活的面容,他们信中的字句,他们来访时的笑声或沉默…不断在他脑海里闪回。
最后定格,却变成他们冰冷陨落的模样。
“是我的错吗?”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缠绕上他的心头。
“如果…如果我没有离开…如果我还在鬼杀队…是不是就能替他们分担更多?是不是就能提前发现危险?是不是…他们就不用死?”
他知道这个想法或许没有道理,鬼杀队的牺牲是常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和选择。
但情感上,他无法摆脱那种沉重的负罪感。
他拥有最强的力量,却选择了隐居,而他们,那些信赖他、与他并肩或视他为目标的年轻人,却一个个倒在了前线。
更深层的恐惧随之浮现。
鬼…还在。无惨…一定还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窥伺。
只要无惨不死,这样的悲剧就会不断重演。
哥哥岩胜选择了鬼的道路,妹妹林子也因特殊体质和境遇,走上了那条充满荆棘的守护之路,甚至可能面临非人的转化…
这一切,追根溯源,都与无惨的存在息息相关。
而无惨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不是也和自己…当年那一瞬间的犹豫或未能彻底了结有关?
愧疚,如同陈年的伤疤,被这次连续的失去狠狠撕裂,变得更加鲜血淋漓。对兄长的复杂情感,对妹妹的担忧,对逝去战友的悲痛,对无惨的憎恶,对自身选择的质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那如同深潭般平静的心境彻底搅碎。
小诗看着丈夫一天天消瘦,眼神一天天空洞下去,心如刀绞。她知道丈夫心里压着太多东西,他不说,但她能感受到那沉重的痛苦。
她所能做的,只有更细心地照顾他,更温柔地陪伴他,在他望着远方出神时,默默地递上一杯热茶,或者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
转折发生在一个冬日的清晨。昨夜下了一场薄雪,院子里一片素白。
缘一很早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他独自走到廊下,看着雪地里那些清晰的、属于小动物们的足迹。有鸟雀的,有野兔的,它们在这片雪白中努力寻找着生机。
炭吉裹着厚衣服,呵着白气从自家那边过来,准备像往常一样和缘一商量开春的种植计划。他看到缘一站在廊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缘一先生,”炭吉搓着手,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您…好些了吗?”
缘一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雪地,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炭吉…你恨鬼吗?”
炭吉愣了一下,随即,阿香婆婆惨死那晚的景象再次清晰浮现。他攥紧了拳头,声音有些发颤:“恨!怎么能不恨!它们…它们夺走了奶奶!夺走了那么多人的亲人!它们是这世上最该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