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城里没有日出日落,没有四季更替,只有永恒的、令人发疯的昏暗和寂静。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又仿佛被无限拉长,变成一种钝刀子割肉般的酷刑。
雪姬——或者说,被囚禁于此的林子——已经记不清自己被关在这鬼地方多久了。
十年?二十年?还是更久?刚开始,她还能靠回忆(尽管破碎)、靠对无惨和黑死牟的恨意、靠研究自己那微弱得可怜的血鬼术(指尖那点冰片)来打发时间。
后来,恨意成了呼吸一样平常的东西,不再能带来刺激;冰片玩腻了,也毫无长进;破碎的记忆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模糊片段,越想头越痛。
她开始逼自己睡觉。鬼不需要太多睡眠,但她强迫自己陷入长时间的昏沉。
睡吧,睡着了,就不用面对这扭曲的墙壁,不用感受那刻骨的饥饿(即使有黑死牟的“饲料”勉强维持,那种源自本能的空虚感从未消失),也不用时时刻刻被脸上那些黑色缝线的触感提醒自己的屈辱。
睡,醒,吃(那令人作呕的混合肉糜),发呆,再睡……日子变成了一种令人麻木的循环。
但无限城这地方,本身就是最大的精神污染源。那些毫无规律、随时可能变化的扭曲空间,那些仿佛有生命般蠕动、倾斜的廊柱和墙壁,那种永远找不到出口、永远被困在迷宫中心的窒息感……
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空间的“不对劲”像冰冷的潮水包裹着意识。
睡梦也不再是净土。她开始做混乱、破碎、充满尖锐噪音和扭曲光影的噩梦。
有时梦见自己被缝线勒紧,无法呼吸;有时梦见在永远走不到头的走廊里狂奔,身后是黑死牟冰冷的注视;有时甚至模糊地梦见温暖的阳光、青草的气息、孩子们的笑声……
但每当她想看清,那些画面就会瞬间崩解,变成无限城熟悉的昏暗,而惊醒后,脸上冰凉的缝线触感会立刻将她拉回残酷的现实。
“带我出去。”
崩溃的临界点,往往出现在最平常的时刻。
那天,黑死牟像往常一样,带着处理好的、混合了他血液的鱼肉出现(偶尔他会换换种类,但本质不变)。他将白瓷碗放在她面前。
雪姬机械地伸出手,抓起一团冰冷的、腥腻的肉糜。她的动作很慢,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飘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指尖传来的黏腻触感,鱼肉纤维的纹理,血液特有的铁锈腥气……
这些六十年来重复了无数次的感官刺激,此刻却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又无比令人作呕。
她盯着手中那团东西,看着鱼肉苍白的颜色和暗红血丝交织的纹路,恍惚间,那些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扭动着,变成了无限城墙壁上那些令人头晕目眩的扭曲花纹,又仿佛变成了缝合她脸庞的那些黑色丝线……
“呃……”
一阵强烈的反胃感猛地涌上喉咙,但她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属于鬼的唾液。
她猛地抬起头,紫色的瞳孔不再空洞,而是燃烧着一种濒临疯狂的、炽烈的火焰,直直地射向站在一旁、如同阴影般的黑死牟。
“黑死牟。”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黑死牟的六只眼睛转向她,无声地询问。
雪姬深吸一口气,尽管这空气也充满了无限城陈腐的味道。
她丢开手中那团鱼肉糜,任由它掉在榻榻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她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受、够、了。”
她指着周围那些歪斜的、仿佛随时会压下来的墙壁和天花板:“这鬼地方!这见不到光的鬼地方!这吃了六十年、比腐烂物还恶心的‘饲料’!”
她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积压了数十年的狂躁和绝望:“我再在这里多待一天,哪怕一刻!我的脑子!一定会彻底坏掉!变成只知道撕咬和嚎叫的怪物!或者直接烂成一滩什么都不是的烂泥!”
她猛地向前爬了几步,几乎要碰到黑死牟的衣角,仰着头,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紫色眼睛死死锁住他冰冷的六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