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毫无阻碍地吹拂过来,带着山林间特有的、清冽的草木气息,还有远处隐约的溪流潺潺声,以及……夜虫的微弱鸣叫。
雪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像。她仰着头,死死地盯着那片星空和月亮,紫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璀璨的星光,剧烈地颤抖着。
光……真正的,自然的,不属于任何鬼术或虚假造物的光!
风……自由的,带着生命气息的风!
声音……不是无限城死寂中的耳鸣或自己的心跳,而是来自广阔天地的、鲜活的声音!
她甚至能闻到风中夹杂的、淡淡的野花香,泥土的腥气,还有远处可能存在的、人类村落飘来的极淡的烟火气(这让她喉咙本能地吞咽了一下,但很快被眼前更广阔的景象冲击得暂时忘却了饥饿)。
六十年的囚禁,六十年的昏暗与扭曲,在这一刻,被这最简单、最原始的自然景象,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缓缓地、试探性地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悬崖最边缘,低头看向下方的山谷。
月光照亮了部分岩壁和谷底的树冠,深不见底,却充满了真实的、属于物质世界的质感,而非无限城那种虚幻的、随时可能变化的空洞。
她伸出手,似乎想触摸那流淌的月光,指尖当然什么也碰不到,但那股清冷的、真实的感觉,却仿佛顺着视线流进了她的心里。
没有欢呼,没有哭泣,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终于见到阳光的、即将枯萎的植物,拼命地、贪婪地吸收着这久违的一切。
黑死牟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沉默地守护(或者说监视)着。他的六只眼睛同样望着夜空和远山,月光照在他苍白冷硬的脸上,那复杂的眼神隐藏在阴影中,无人能懂。
他也许在警惕周围,也许……也在看着这片他同样数百年未曾以“欣赏”而非“狩猎”或“任务”的眼光看过的夜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雪姬就那么站着,看着,仿佛要将六十年的缺失一次性补回来。
夜风拂动她白色的和服和鸦羽般的长发,脸上黑色的缝线在月光下依然醒目,但此刻,她身上那股濒临疯狂的绝望气息,似乎被这广阔的天地和清冷的月辉暂时抚平、冲淡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短。雪姬(林子)终于微微动了一下,她转过身,看向黑死牟。
紫色的瞳孔里,疯狂暂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复杂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松动。
“这里……是哪里?”她问,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
“一处荒山。远离人烟。”黑死牟简洁地回答。
“哦。”雪姬(林子)应了一声,又重新转回去看风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后的兄长说:
“月亮……好像比记忆里的……更大,更亮。”
黑死牟没有回应。他知道,她说的“记忆”,是属于“林子”的,破碎模糊的记忆。而他自己的记忆里,月亮似乎总是带着凄冷和杀戮的颜色。
又一阵更强劲的山风吹过,带来更深重的寒意。雪姬裹紧了单薄的和服。作为鬼,她并不怕冷,但这种温度的变化,也是外界真实的体验之一。
“……该回去了。”黑死牟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宁静。无限城的门户在他身后再次无声地浮现。
雪姬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她看着那道即将把她带回那个昏暗牢笼的门,眼中闪过一丝强烈的抗拒和……不舍。但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璀璨的星空、皎洁的明月和墨色的远山,仿佛要将这一切烙印在灵魂深处。
然后,她低下头,没有再看黑死牟,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回了那道散发着无限城特有气息的门户。
黑死牟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