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外面的凉意,吹动了贴在墙上的通知海报,发出“哗啦”的响声。
走廊的墙壁上有学生画的小涂鸦,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写着“加油”,颜色已经有点淡了。
她走到开水房旁边,这里是走廊最僻静的地方。开水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是水龙头没关紧,水滴落在水池里,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被放大了。
里面还飘出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着水蒸气的湿热,有点闷。
桑雨眠靠在开水房旁边的墙壁上,墙壁是瓷砖的,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卫衣渗进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把手机贴到耳边,耳朵有点凉。
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听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着,每一次跳动都能感觉到,连带着喉咙都发紧。
电话那头也是沉默的,没有声音,只有轻微的电流声。
一秒、两秒、三秒……直到第七秒,桑岳的声音才传过来,低沉得像压着什么,每个字都透着冷意,没有怒火,却比怒火更让人害怕:“你现在,立刻,给我回家。”
没有质问,没有铺垫,只有一句命令,不容置疑的命令。
桑雨眠的后背更紧地贴在墙壁上,瓷砖的冰凉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她握紧手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从掌心传过来,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勇气。
她没有像平时一样立刻答应,也没有哭,只是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甚至带着一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漠然,反问:“回去做什么?”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然后,桑岳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撕破了之前的平静,怒火顺着听筒冲出来,几乎要把她的耳朵震疼:
“回去做什么?!桑雨眠,你长本事了是吧?!敢背着我偷偷去见那种人渣?!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了?!是不是忘了这个家是谁在养着你?!谁给你吃的穿的,谁供你上学?!给我立刻滚回来!否则……”
“否则怎么样?”桑雨眠打断他,声音还是平静的,但仔细听能听到一点抖,是紧张,也是被逼到绝境后的倔强,“打断我的腿?还是像当年放弃妈妈那样,也放弃我?”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她从来没敢在桑岳面前提“妈妈”,桑岳也从来不提。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死一般的寂静,连电流声都好像消失了。
桑雨眠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先是停滞了一秒,然后变得粗重起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急促,还有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狂暴。
她知道自己碰了桑岳的禁忌,那个藏在最深处、谁都不能提的禁忌。她在赌,赌这句话能让桑岳暂时乱了阵脚,赌这句话能给她争取一点时间,哪怕只有一点点。
几秒钟的寂静像几个小时那么长,桑雨眠的手心全是汗,手机在手里滑了好几次,她都紧紧攥着。
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很重,带着颤抖,还有开水房“滴答”的水滴声,一下一下,敲在心上。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电话被猛地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急促而单调的忙音,嘟嘟作响,像是在为她刚才那句胆大包天的、近乎自杀式的挑衅,敲打着冰冷的丧钟。
桑雨眠缓缓放下手机,手臂突然没了力气,手机从她汗湿的手里滑下来,“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屏幕朝着地面,摔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低头看去,屏幕上裂开了几道纹路,像一张蜘蛛网。
她顺着墙壁滑坐下去,后背贴着冰凉的瓷砖,一点一点往下滑,直到屁股坐在地上。地面是凉的,透过薄薄的裤子传到皮肤上,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的双腿蜷起来,双手抱住膝盖,把头埋在膝盖里。
心脏还在疯狂地跳,跳得她胸口发疼,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卫衣贴在背上,冰凉的,风从窗户吹进来,让她浑身发冷。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吸气都觉得不够,胸口起伏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她不得不闭上眼睛,靠在墙壁上缓着。
她说了。
她竟然真的说了出来。
用李文舟递给她的那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精准地捅向了桑岳最致命的旧伤疤,也捅向了自己一直试图回避的、关于这个家最核心、最黑暗的秘密。
接下来会怎么样?桑岳会冲到学校来吗?他会在寝室楼下喊她的名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事吗?他会给辅导员打电话,让辅导员劝她回去吗?还是会直接把她的东西从家里扔出去,说“你别再回来了”?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层蒙在这个家表面的纸,被她亲手捅破了。以前不管多压抑,至少还有“平静”的假象,现在假象没了,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对峙,或者彻底的破碎。
而这一切,都要她自己去面对,没有人能帮她。
走廊尽头的窗户外面,是城市的万家灯火。远处的高楼亮着灯,有的窗户是暖黄色的,有的是冷白色的,霓虹灯在夜空中闪着,把天空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可这些光都照不到她这里,她坐在冰冷的角落里,只有开水房的水滴声陪着她。
桑雨眠蜷缩得更紧了,把脸埋得更深,额头抵着膝盖,头发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面的瓷砖缝,指甲里进了灰,也没在意。指尖还是冰凉的,连带着心里也冰凉的。
她想起小时候,桑岳还会抱她,会在冬天把她的手放进他的口袋里。可从什么时候开始,桑岳不抱她了?不跟她说话了?开始用沉默和冷暴力对待她了?
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不是大哭,是无声的,顺着眼角往下流,滴在膝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没有擦,只是任由眼泪流着,流到嘴角,有点咸。
开水房的水滴声还在响,“滴答、滴答”,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