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隐约传来潺潺的水声,空气也变得略微湿润起来。
十一停下脚步,将那发光的珠子稍稍举高。微光映照下,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个不大的天然石窟。石窟一侧有一条地下暗河静静流淌,水声正是由此而来。而更令人惊异的是,石窟的角落,竟然生长着一小片极其罕见的、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苔藓,它们如同星辰般点缀在黑暗的岩壁上,提供了些许照明,让陈凌岳能勉强看清洞内情形。
这里有人工修饰的痕迹: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台,上面铺着干草;一个小小的土灶,旁边堆着些干柴和几个陶罐;岩壁上甚至还凿出了几个小龛,里面放着一些物品。
这里显然是十一的一处秘密据点。
十一走到石台边,将光珠放在台上,光芒驱散了更多黑暗。她似乎松了口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石壁,脸色在幽蓝苔光和珠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
“你还好吧?”陈凌岳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他注意到她的虚弱似乎远超之前表现。
十一摆了摆手,示意无碍。她走到那个小土灶边,熟练地生起一小堆火,架上一个小陶罐,从暗河里取了水,又从一个陶罐里捏了一小撮不知名的干草叶子放入水中。
很快,一股苦涩却带着奇异清香的药味弥漫开来。
她将熬好的药汤倒入一个破口的陶碗,递向陈凌岳:“你的伤……这个或有些许用处。”
陈凌岳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那些被秦卒兵器划开的伤口虽然在不死丹的作用下已不再流血,但依旧狰狞可怖,疼痛也未完全消退。他没想到她如此细心,在这种时候竟先顾及他的伤势。
“多谢……”他接过陶碗,药汤温热,那股苦涩的清香冲入鼻腔。
“不必。”十一淡淡应道,自己则走到石台边坐下,微微合上眼,似乎是在调息,眉宇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那缕玫瑰冷香似乎也随着她的放松而悄然黯淡了几分。
陈凌岳默默喝下药汤,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缓缓扩散至四肢百骸,与体内不死丹的灼热气流竟似有相辅相成之效,伤处的疼痛确实减轻了不少。
他放下陶碗,看着火光映照下十一安静而苍白的侧脸,终于忍不住问出了盘旋在心头已久的疑问:“十一……姑娘?你……究竟是谁?为何会在这里?那棋盘……你又知道多少?还有阿弃……”问题太多,他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十一缓缓睁开眼,眸光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深邃迷离。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权衡什么。
“我……”她刚开口,声音却比之前更加沙哑虚弱,甚至忍不住轻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
陈凌岳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又想上前。
十一抬手止住了他,缓了几口气,才低声道:“我……只是一个不该存在之人。”她的目光投向那跳跃的小火苗,眼神有些空洞,“阿弃……他是个苦命的孩子,家人皆因……因‘棋局’而亡。我受人所托,护他于此,亦是……躲藏。”
“棋局……”陈凌岳喃喃重复,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十一的声音愈发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她极大的力气,“一个……很古老……很残酷的……约定。以天地为盘,众生为子……有人……有人想借秦之力,屠龙……续命……甚至……更迭天道……”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内容却惊世骇俗,“而你……你所吞之丹……便是……关键之一……‘活棋’……”
陈凌岳听得心神巨震,虽然依旧云里雾里,但已隐隐感觉到自己卷入了一个远超想象的巨大漩涡中心。他还想再问,却见十一的脸色越来越差,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仿佛刚才那几句话已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你……你怎么了?”他急忙问道。
十一摇了摇头,勉力支撑着身体,从怀中取出之前那个小油布包,颤抖着手打开。
陈凌岳以为里面会是什么重要的情报或信物,然而——
油布包里,是几块已经干硬发黑的粗粮饼子,以及一小块用干净树叶小心包裹、看起来像是肉干的东西。
十一将那块最大的、看起来勉强还能下咽的饼子递给陈凌岳,自己则拿起那块最小的、几乎全是硬壳的饼子,小心地掰下一小块,就着冷水,艰难地吞咽起来。
陈凌岳看着手中那粗糙硌手的饼子,又看看十一那副显然是长期饥饿营养不良的模样,以及她此刻连吞咽都极其困难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基本仪态的样子,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堵住了,酸涩难言。
她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守着怎样的秘密,背负着怎样的重担?
他默默地将那块大饼掰开,将明显更大的一半不由分说地塞回十一手里。
十一一愣,抬眸看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吃吧。”陈凌岳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我不太饿。”说完,他便低下头,用力咬了一口手中那半块硬得能硌掉牙的饼子,咀嚼着,也咀嚼着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