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十,暑气未消,薄云低压,树上蝉声断续,一日比一日沉重。
此日灵萍本将前来近我宅中留宿,卯初便遣人送信,道政务不多,望未正一过便能至府。
林枫收信时,神情温软,指尖摩挲着纸末落款的“萍儿”,心头像洒了捧清泉,连近日来反复不止的呕吐与心口刺痛,也仿佛轻缓了些。
可这份微妙而短暂的宁静,却在午后被打破。
巳末,日光正烈,林枫下朝甫归未久,方歇于书室,外头便有侍仆禀道:“弘农杨氏杨稷求见。”
林枫略觉讶异,眉心微蹙。
弘农杨氏乃世家望族,又以选侍得宠,在朝中颇有声势,然素来与他交集不多,此番突至,必有来意。
林枫素衣外披上一件玉色薄袍,只略整仪容,便出东厅见客。
来者是一名中年文士,着青衫,举止沉稳,未及会面已恭恭敬敬行礼,言语周正得体,脸上带着一派温文尔雅的笑意。
她寒暄数句,尽是陛下勤政、秦王劳苦、天下大安之类的套话,水波不兴。
林枫耐着性子应付,眼角余光扫过窗外晷影,暗自掐算灵萍来府的时辰。
杨稷忽话锋一转,脸色略凝,正色陈情:“杨澄蒙陛下赐封为承礼郎,恩泽深重,不料近日书信传至,家主竟伏案痛哭——承礼自入选侍君之列,日日恭候于后宫,却未得召见一面。”
林枫指尖顿了顿,轻轻皱眉,却未作答。
杨稷又道:“陛下英明,素以勤政为念,天下皆知。但……后宫之事,亦关国本。”
她默然片刻,眼神微动,试探地望向林枫:“殿下为陛下亲信重臣,深得倚赖,若殿下适时劝谏,陛下或许能……转念一二。”
林枫静静听着,面无表情。
窗外光影斑驳,一缕蝉鸣隔着竹帘传来,更显沉默之重。
他微垂眼睫,声音淡淡:“此乃宫闱私论,臣子不便置喙。”
杨稷眸中一闪,似欲再言,却终是叹息未语,起身再拜,告退时仍满面温婉,行礼如仪。
林枫送至廊下,回东厅方唤侍仆撤茶,尚未坐定,帘外又禀:“陈郡谢氏谢崇求见。”
他手中搁笔微颤,心中泛起不祥之感,唇边浮起一丝讥讽的冷笑,沉声道:“请。”
果不其然。
来人比杨稷年轻几岁,着墨色直裾,神情肃然,开口便道:“陈郡谢氏谢崇,奉家主之命,前来拜谒秦王殿下。”
林枫稍稍起身还礼:“谢郎有礼。”
“陛下龙颜威重,素来睿明。然六宫空置,诸侍虚待,实为朝野所议。”谢崇语气辞令,几乎与杨稷无二,只是多添一层软语劝说之意。
他面色斯文,话语轻缓,三言两语之间,却将帝尊频繁出入近我宅之事,含而不宣地提了一句:“近日朝中多有风言风语,言陛下政事之暇,屡屡至秦王府上。殿下实为陛下所最倚重。”
他声音微顿,语气沉稳:“殿下心怀社稷,若能代为进言,必可定后宫之本,解外朝之议。”
林枫背脊一僵,面色未变,杯中清茶仿佛瞬间变得苦涩。
他强压下心绪,竭力维持镇定,缓声道:“此事既关宫闱,更应恪守礼度,臣位在外,不敢僭越。谢氏向以端方持重,既有所忧,不若自向陛下进言。”
谢崇嘴角微抽,拱手道:“殿下赐言,谢氏感佩。殿下之正,定能感动圣心。”
言罢他便起身告辞,神情冷静有礼,不露丝毫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