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垂眸不语,直待对方脚步远去,方缓缓起身,背负双手立于窗前,望着庭中修竹微晃,心下如覆寒霜。
谢氏之言,虽未明指,却句句带刺,分明在说他挟宠而专,致使六宫寂冷。
他知,这已非窃言耳语,而是风声已起,旋涡将至。
林枫正待吩咐人关门谢客,却又听侍仆慌道:“清河崔氏崔延求见,言与殿下有紧要之事。”
他心中已有预感,目光如霜,手指在袖中轻敲几下,终究还是道:“请。”
片刻,一位老者步入东厅,鬓发花白,衣着朴素,气质沉凝,眼神锋利。
崔延先寒暄数语,礼数周全,言辞虽谦,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凌厉气势。
林枫淡淡看他,未作应答。
崔延不多绕弯,言辞更为老练而婉转:“崔端卿年幼,忝列侍位,未得陛下召见,不由惴惴。家主心忧子弟之安,特遣仆前来相询。陛下圣明,自有安排,然朝臣皆望六宫充盈、储嗣有继,若再延宕,只恐风言所至……”
林枫已听得疲惫,身心俱寒,目光沉沉,未发一言。
崔延沉稳道:“陛下后宫长虚不纳,终非社稷之福。若殿下能劝谏陛下,令朝纲得序,宫闱归律,亦是天下之幸。”
林枫强忍胸口烦闷,唇角微弯,笑意不达眼底,语调平淡如水:“宫闱之事,自有圣断。”
崔延轻轻颔首,道:“殿下谨慎,仆理解。”
他缓缓起身,似已知无可多言,便转身而去。
走至廊口,崔延忽而停步,头也不回,低低一笑,带着几分讥讽:“七夕佳节,殿下夜游街市,花灯烛火之间,定是良夜可欢罢?”
言罢,他袖袍翻转,扬长而去。
林枫脸色骤变,刹那间失血般苍白,仿佛被人迎面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猛然站起,长袍衣角疾扬,惊动案上灯火一晃,油焰轻颤,却未能唤回林枫恍然失措的神魂。
那一笑,那一句“七夕街市,良夜可欢”,语调平静,实则如针如刀。清河崔氏之人临走前话中未明之威胁与试探,似利箭穿心,实实在在击中他心中最隐秘的恐惧。
林枫悚然而惊,浑身猛地发冷,仿佛有股冰流自脊背直冲脑际。
他的喉头像被什么死死卡住了,只能怔怔站在原地,脑中一团乱麻。
他与灵萍之间,不止是男女之情,更是牵动整个朝局权衡的微妙支点。
世家望族接连来访,皆表恭谨,实则俱怀深意,话语或曲或直,意图却无二——
围绕“六宫空置”、“后嗣未定”、“宠倚秦王”三处发难,借侍君虚待之名,行探帝心之实,步步紧逼,将矛头直指灵萍。
她年纪尚轻,登临大位不过三年,虽励精图治,铁腕不逊先帝,但朝堂之上,权臣环伺,旧贵桀骜,世家重臣恃名而骄。
林枫望着紧闭的门扉,胸中如被压上千钧之重,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惧与慌乱,仿佛有无形的铁网,自四面八方朝他与灵萍收拢而来。
他心神似雪中惊鹿,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皆是世家如何攻讦、权臣如何发难、百官如何议论……
这些时日,每一分缱绻缠绵,每一寸情深意笃,若真成了朝野众口的把柄,成了她“失德”与“误国”之证——
陛下……陛下又该如何自处?
他不敢想。
林枫眉头深蹙,指节紧攥,连掌心都沁出冷汗来,握着衣襟的手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