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水寨的江风裹挟着早春的湿暖,吹拂着陶策日益坚毅的面庞。北境夏侯渊的威胁在曹豹、陈峤的巧妙周旋与刘备出兵的牵制下暂告段落,但陶策深知,强敌环伺的局面并未改变。他站在新筑的瞭望台上,俯瞰着初具规模的船队与连绵工坊,决心将这段难得的喘息之机,用于**深耕内在,固本培元**。
彭城郊外,“徐州工程学堂”。
被临时充作学堂的旧官署修缮一新,院落内新铺了水泥地面,显得整洁而肃穆。数十名经过初步筛选的学员——有年轻的军中什长、匠户子弟、甚至少数机敏的流民青年——身着统一的粗布短衣,正襟危坐。他们面前竖着几块巨大的涂漆木板,上面用炭笔画着清晰的几何图形与简易算式。
陶策亲自出席了开蒙讲习。他今日未着官服,仅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劲装,如同一位严谨的师长。“今日,我们不谈圣贤书,不论兵法阵图。”他声音清朗,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好奇、或茫然、或渴望的脸庞,“我们学‘规’与‘矩’,学‘数’与‘量’。你们手中之尺规,将来丈量的不仅是田亩、道路,更是我徐州的强盛之基!”
他拿起一根标有精确刻度的木尺和一副自制的圆规,在木板上画下一个标准的直角三角形:“譬如筑堤,若不知勾三股四弦五,如何确保坝体不倾?修路,若不懂坡度计算,如何保障排水通畅、车马省力?此乃‘工程之学’,是化混沌为有序,将构想变为现实的利器!”
他深入浅出的讲解,结合沙盘与实物模型,让这些原本只知抡锤挥镐的年轻人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顾划在一旁默默观察,对陶策低语:“**主公此法,实乃开创先河。假以时日,这批学子中必能涌现出独当一面之才,届时我徐州将再不囿于匠才短缺。**”
陶策点头,目光深远:“**学堂乃百年大计,急不得,但也慢不得。要让他们多参与实际工程,在实践中增长才干。**”他深知,教育是打破技术垄断、实现知识传承与扩散的关键,这比单纯招募几个大匠意义更为深远。
下邳以南,屯田与水利并进。
广袤的荒地被重新规划,大批流民在州府的组织下,按照陶策借鉴中曹操屯田经验并结合当下实际改良的“**编户屯垦,以工代赈**”策略,安顿下来。他们并非简单的聚集劳作,而是被以“屯”为单位编制,每屯设有屯长、书记(负责记录工分、物料),并配发改良的曲辕犁(由陶策画出草图,工匠优化)和精选粮种。
与此同时,新任水曹掾陈峤展现出非凡的才干。他并未盲目追求大规模开凿新渠,而是带着几名学堂里对算学敏感的学子,亲自勘测泗水支流故道及周边水文。他设计了一套依托地形高差的“**连环陂塘**”系统:利用原有洼地修建大小不一的蓄水陂塘,塘与塘之间以石砌暗渠或可控水闸相连,旱时开闸放水灌溉,涝时蓄水分洪,更在主干渠关键节点设置了利用水力自动启闭的“水则”(水位尺),实现精细化用水管理。
“主公请看,”陈峤在刚竣工的一处陂塘旁,向巡视的陶策解释道,“此陂位置最高,容积最大,可蓄积雨季山洪。其下连接三处次级陂塘,分别供应北、东、南三个方向的屯田区。根据各屯田区作物需水规律不同,通过水闸调控,可实现错峰灌溉,最大限度利用水源。此法,远比一味加高堤防或盲目开渠更为经济有效。”
陶策看着清澈的陂塘水映照着蓝天,远处是新开垦的、沟渠纵横的田垄,以及田埂上忙碌而充满希望的屯民,心中欣慰。他嘉许道:“峻之先生深得水利三昧,此‘连环陂塘’不仅解眼前之渴,更为未来农业扩张预留空间。传令,将此模式绘成图册,在各郡县适宜之地推广。”
彭城,军工坊的“标准化”跃进与“流水线”优化。
匠作司马兴奋地向陶策展示最新的成果。砲车(投石机)的生产已彻底实现“**部件标准化**”。不同工匠制作的扭力弹簧组、抛射臂、底座轮轴,只要符合“标准图册”规定的尺寸和误差范围,即可任意互换组装,大大提升了生产效率和战场维修速度。
更令人惊叹的是组装区新设的“**流水线**”。工匠们被固定在特定工位,只负责一道或几道工序:有人专司框架铆接,有人负责悬挂配重,有人调试瞄准机构。伴随着有节奏的号子声,一架架砲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型。陶策甚至引入了原始的“**计件工分**”与“**质量追溯**”制度,在关键部件上刻录工匠代号,优奖劣罚,极大调动了积极性,也保证了质量。
“主公,按此新法,月产砲车可达十五架,且质量远超以往!修复损伤砲车,最快只需半日!”匠作司马脸上洋溢着自豪。
陶策仔细检查着一架即将下线的轻型砲车,对其结构的精巧和部件的精准契合度表示满意。“很好。但要记住,技术需为人服务,而非使人沦为器械。要合理安排工歇,确保工匠衣食足、有盼头。”他提醒道,在追求效率的同时,并未忘记以人为本。
州牧府,
温暖的春夜,州牧府书房内却弥漫着与季节不符的寒意。顾划将一份密报置于陶策案前。
“主公,糜家江东商路传回消息。孙策对我‘招贤台’与‘工程学堂’兴趣浓厚,已下令麾下张昭等人筹备类似机构,尤其想探听我‘砲车’与‘霹雳火球’之秘。此外,袁术在寿春正式称帝,建号‘仲家’,已派使者前往河北,似欲拉拢袁绍,共图中原。”
陶策凝视着跳动的灯花,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划动。孙策的模仿在意料之中,甚至是他有意引导的结果——当对手忙于模仿你的上一代技术时,你已悄然开始下一代技术的研发。但袁术的贸然称帝,却打破了微妙的平衡。
“袁术…自寻死路耳。”陶策缓缓开口,声音冷静,“称帝即是自绝于天下诸侯,曹操绝不会坐视,刘表、我等亦有名正言顺讨伐之机。此乃危机,亦是我徐州之机遇。”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顾军师,你以为,我军当下是该北上助曹操击袁术,还是南下趁孙策立足未稳图之,或是西结刘表?”
顾划轻摇羽扇,沉吟道:“北上助曹,恐为曹操前驱,消耗自身;南下图孙,江东水网纵横,孙策骁勇,急切难下,且易陷入两线作战;西结刘表,其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难成大事。”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属下以为,当务之急,仍是**固本**。袁术称帝,曹操主力必被牵制于南线,此乃天赐我巩固内政、加速发展的良机!我军可趁此机会,全力推进屯田水利,完成官道网络,训练水军,积蓄粮草。同时…或可暗中资助一些仍心向汉室的豫州、扬州势力,给袁术制造些麻烦,让其与曹操斗得更久、更惨烈些。待两虎相争,一死一伤,我再以精兵强弩,直取疲敝之师,则事半功倍。”
“**坐山观虎斗,闷头求发展…**”陶策重复着这句话,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善!就依此策。令曹豹加强北境巡防,谨防曹操耍诈;令广陵水军加紧操练新式‘车船’;令糜竺,加大对袁术控制区域的商路渗透,尤其是粮草贸易,既可牟利,亦可探查虚实,必要时…可适当‘资敌’,让袁术能多撑些时日。”
这是一招更为深远的谋略,不争一时之长短,着眼于长远大势,将外部危机转化为内部发展的战略机遇期。
广陵江畔,
和煦的阳光下,新垦的屯田里秧苗青青,农夫们在新修的水渠旁忙碌。而在不远处的江面上,却是另一番火热景象。数十条新下水的蒙冲、斗舰排列成阵,进行着协同操练。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几艘两侧装有巨大轮状物的“车船”(明轮船雏形),在水兵奋力踩踏下,于江心划出白色浪痕,速度远超旁船。
阿罗槃率领的“工程营”胡人士兵,一半在岸上协助维护水寨设施,另一半则登船作为跳帮战兵参与水战演练。他们彪悍的作风与汉人士兵的严谨纪律形成互补。
陶策与顾划并肩立于岸边长堤,望着这耕战结合的景象。
“**仓廪实,则民心安;武备修,则外侮息。**”陶策感慨道,“然这一切,皆需人才驱动。学堂要扩,访贤使要增派,尤其要留意那些精通航海、熟悉江东地理水文之人。”
顾划颔首:“主公所言极是。据闻江东有隐士,精通海潮、天象,若能寻得,于我水军日后行动大有裨益。只是此类人才,比匠师更难寻觅。”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陶策目光坚定地望着浩荡长江,“我有耐心,更有决心。待我徐州根基更深,人才之树枝繁叶茂,这滚滚长江,未必不能化为我之通途!”
他看似按兵不动,专注于内政民生与人才培养,实则已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未来。内部的深耕,正为下一轮更大规模的扩张,积蓄着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而外部的风起云涌,也必将在这片被他用“基建”与“制度”精心耕耘过的土地上,找到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