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仲夏,徐州大地展现出一派与前些年截然不同的生机。彭城至下邳的硬化官道如同一条灰白色的动脉,车马辚辚,商旅不绝;沿途新修的引水渠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滋润着两侧绿意盎然的稻田与桑林;广陵水寨的轮廓愈发雄峻,江面上新式车船的操练号子声与浪花拍岸声交织,彰显着日益增长的实力。
然而,州牧府书房内的陶策,却并未沉醉于这表面的繁荣。他深知,根基的深度,决定了未来能抵达的高度。
下邳以南,屯田区。
烈日当空,但新修的陂塘群旁却凉风习习。陶策在顾划、陈峤以及几位工程学堂优秀学员的陪同下,视察已全面竣工的“连环陂塘”系统。
陈峤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但精神矍铄,指着错落有致的陂塘群,向陶策详细讲解:“主公,最高处的‘主陂’最大库容已实测,可蓄水十万方以上。其下三级陂塘,通过这石砌暗渠与精铁水闸控制,已实现按需分配灌溉。您看那边,”他指向远处一片格外青翠的稻田,“那是试验‘分区轮灌’的屯田,根据作物生长周期精准给水,预计亩产可比往年提升三成。”
一位名叫**徐陵**的年轻学员,是工程学堂算学班的翘楚,他恭敬地递上一卷新绘的《陂塘系统水量调度演算草稿》:“府君,学生根据陈先生指导,尝试建立了水量流入、蒸发、下渗与灌溉需求的简易数学模型,虽尚粗糙,但已能大致预测未来旬月内各陂塘水位变化,或可辅助调度决策。”
陶策接过草稿,看着上面清晰的算式与图表,眼中露出赞赏之色。他拍了拍徐陵的肩膀:“**好!学以致用,方能格物致知。**将此演算法进一步完善,若验证有效,当记你一功,并在各屯田区推广。陈先生,徐陵这样的学子,要多加历练,让他们尽早独当一面。”
陈峤抚须微笑:“主公放心,峤省得。学堂子弟肯钻研,实乃徐州之福。”
望着这片由自己规划、并由新一代人才付诸实现的沃野粮仓,陶策心中充满了成就感,这比攻下一座城池更让他感到踏实。
彭城,军工坊。
匠作司马引领陶策参观实行“标准化”与“流水线”后的砲车工坊。与数月前的忙乱相比,如今的工坊秩序井然,效率惊人。
“主公,如今一架标准砲车,从材料入库到组装下线,只需五日。而且,”匠作司马拿起一个刻有“甲三柒”字样的扭力弹簧组,“这是工匠甲三制作的第七套合格部件,若出现问题,可直接追责到人。优者赏,劣者罚,如今工匠们不仅求快,更求质。”
在试验场,陶策看到了新改进的“**轻型速射砲**”。相比传统砲车,它更轻便,射速更快,虽然射程和威力略有牺牲,但更适合伴随步兵机动,进行战场火力支援。
“此砲灵感源于前线曹豹将军反馈,言野战遭遇时,大型砲车转运不便。”匠作司马解释道,“我们简化结构,采用更多标准件,一队辅兵半日即可组装完毕。”
陶策仔细观察了速射砲的试射,对其灵活性表示满意。“很好,装备研发需紧贴实战需求。下一步,可尝试研究如何提升‘霹雳火球’的稳定性和威力,尤其是防潮与引信可靠性。”他始终关注着技术的前沿。
州牧府。
夜色深沉,书房内烛火通明。顾划与糜竺联袂而来,带来了各方最新情报。
“主公,袁术称帝后,果然引来四方声讨。”顾划将情报汇总,“曹操已上表朝廷,自任讨逆主帅,集结重兵于陈留,看来不日即将南下征讨。荆州刘表亦调兵遣将,威胁袁术侧翼。”
糜竺补充道:“据江东商路密报,孙策虽未公开表态,但其麾下周瑜、张昭等皆主张与袁术划清界限,甚至可能接受曹操矫诏,共击袁术,以换取朝廷正式册封,并趁机扩张势力。孙策似已心动,正在积极整军备武。”
形势似乎对陶策极为有利。曹操、刘表、乃至孙策都可能卷入对袁术的战争,徐州压力大减。
曹豹等将领闻讯,纷纷请战,欲趁势南下,分一杯羹。
然而,陶策盯着地图,沉默了许久。他手指划过徐州周边,最终落在己方的版图上。
“诸位,”他抬起头,目光清明而冷静,“袁术倒行逆施,覆亡在即,此乃定数。曹操、孙策、刘表皆欲争食其肉。然,我徐州当如何?”
他自问自答:“若此刻出兵,无非两条路:北上助曹,或南下图谋袁术疆土。然助曹,是驱虎吞狼,待袁术灭,曹操兵锋下一个指向谁?南下图地,则直接与孙策、刘表乃至曹操势力冲突,四面树敌,且新得之地民心未附,治理需耗大量精力,反而拖累自身发展。”
他走到窗前,望着彭城宁静的夜景:“**我意已决,按兵不动,继续‘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策。**”
顾划眼中露出赞同之色:“主公明见。此刻参战,看似得利,实则为他人火中取栗。不如坐观成败,趁此良机,全力消化前期成果:完成境内所有主干官道硬化;推广‘连环陂塘’至各郡;扩大屯田规模;加速水军战舰列装;更要紧的是,让工程学堂培养出更多如徐陵般的可用之才。待外界几方拼得筋疲力尽,我徐州兵精粮足,人才辈出,届时再动,方可谋取最大利益,甚至…决定大势走向。”
糜竺也道:“亦可暗中操作,通过商路,向袁术控制区出售部分非关键物资,如普通皮革、药材,换取金银,既充实府库,亦能稍稍延缓其败亡,让这场乱局持续更久,于我更为有利。”
“善!”陶策击节赞叹,“就依此策。对外,发布檄文,谴责袁术篡逆,表明拥汉立场,但以‘境内初定,需防北虏(指草原部落或曹操)’为由,暂不出兵。对内,各项基建、农桑、练兵、育才计划,全面加速!我们要让这短暂的和平期,成为我徐州实力暴涨的黄金时代!”
广陵江畔。
月光洒在江面上,广陵水寨灯火通明。新下水的战舰正在进行夜间航行训练。陶策在顾划陪同下,漫步在坚固的江堤上。
“主公,孙策若参与讨袁,其势力必进一步膨胀,将来恐成心腹大患。”顾划提醒道。
“我知。”陶策望着对岸隐约的灯火,“所以我们的水军建设一刻也不能停。不仅要能守,将来更要能攻。糜家的渗透,学堂的培养,都是为未来做准备。孙伯符是猛虎,我徐州,要做的是一条深潜于九地之下的巨龙,不动则已,一动则雷霆万钧。”
他停下脚步,看向工程学堂方向,那里依稀还有灯火,是学子们在挑灯夜读。“**我现在最期待的,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学堂里,能再多出几个陈峤,几个徐陵。那才是我们真正的未来。**”
陶策以惊人的战略定力,压制住了麾下急于建功立业的躁动,将外部巨变转化为内部深耕的绝佳机遇。他像一位耐心的农夫,不为外界风雨所动,只是精心浇灌着属于自己的田园,等待着秋收时节,那足以震惊天下的丰硕成果。而历史的浪潮,依旧在徐州之外,汹涌澎湃地席卷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