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誓言过于狠厉。可天地良心,青袖原本并无恶意。她完全理解秦少成这种受到一点怀疑便恨不得剖心剖腹证明给别人看的性格。话已至此,也无需多作解释。青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听说那白娘娘较正统神佛虽作派是荒诞了些,之前却不曾害人性命,反倒是于结姻和生胎上做过不少好事。你倒是不必如此决绝。”
秦少成不置可否,依旧阴沉着一张脸:“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孽始终是妖孽。”
再无话可谈的两人一路沉默着到了王村。村里自是有人认识秦少成,听他说了来意,叫来村长。村长领着两人到了村子边缘的一处破烂的屋子:“二柱家原来是有自己房子的,他好喝酒,两年前他媳妇回娘家,他自己在家喝醉给呛死了,等他媳妇回来人都快臭了,他媳妇就成了寡妇,人都说她成亲三年也没给二柱留个后,是个克夫又肚子不争气的,二柱他叔伯就把她撵出了家门占了房子。她娘家叫她改嫁她也不肯,也就不再让她回去。这屋子以前死过人闹鬼没人敢住,她就住里头了。靠着捡柴火卖柴火为生倒是没饿死。”
“去年春天她去山上捡柴,带回来个白净好看的年轻人,就是长得不男不女的,也不见他干活,就靠二柱媳妇养着,那人笑起来能把人魂儿都勾走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孙婆婆说那是山里头狐狸成了精来吸人精血了,好心劝那二柱家的她也不听。没过几天,就不见她去捡柴了,再往她那破屋里一看,还不到三十岁的人呢突然就成了干巴发皱的皮包骨了,那来历不明的男人啊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果真有猫腻,青袖觉得这趟没有白来。她听闻有些人能望气观运,分辨妖邪。就是不知道那孙婆婆是真能看出那人妖身还是闲来编排这骂人。青袖问:“孙婆婆之前可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比如说阴阳眼、看手相面相。”
村长摇摇头:“她生前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同之初,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妇人了,连青州城都没去过几回。”
“生前?”
“哎,没挺过七十三的坎,去年下雨天摔了一跤人就没了。”
青袖了然,接着问道:“那女人的尸体在哪儿?有人报官查验过吗?”
村长继续摇头:“她夫家和娘家压根不想沾手,连丧葬都不想管,我又何必生事。找了两个人,把她埋在树林里了。那两人偷懒埋得浅,尸体冬天的时候叫饿狠的野狗翻出来糟蹋得不成样子,捡都捡不回来了。”
竟是死后都不得安宁,青袖叹了口气:“那有见过她尸体和那个男人面貌的人吗?”
村长从围观人群中叫来另一个村妇:“丰收家的,你见过那男人,过来跟两位道长说说他长什么模样。”
那村妇不怯生地侃侃而谈:“那男人长得如花似玉的,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面皮白净得跟白面馍馍一样,十里八乡没有一个姑娘媳妇能比他好看。要不是他生得高大,脖子上又有喉结,要不是男是女还分不清呢?”她像是还怕这两人不知道那人多好看,笑着打量青袖一眼:“不是我说,这位女道长生得也美,跟观音娘娘一样仙气飘飘的,但还是不如他好看。”
村长斥责她一声,她撇了撇嘴。
青袖不以为意,笑着问她:“那你去青州城里拜过白娘娘吗?”
“拜过啊,我怀老三时就想要个听话懂事的闺女,就听别人的话特地花了大价钱买了贡品去拜了她,没遇上她显灵,又叫我生下了个带把儿的,我这劳碌命啊,得干到死才能给这三个讨命鬼娶上媳妇……”
不打断她她可能还能抱怨上半天,青袖及时转移了她注意:“那你觉得那个男人好看还是白娘娘好看?”
听她这么问,秦少成和村长都看向青袖,村妇没察觉有什么异常,真就比对起两人:“那还是不一样的,白娘娘美,是绝顶的美娇娘,那人的话,仔细看还是像个男人。”
青袖耐着性子继续问:“那你觉得他们长得像吗?”
村妇一无所觉地摇摇头“不像啊,好看是好看,但一个短脸一个长脸,眼睛鼻子嘴巴都不像。”
都不像的话……青袖思忖着,接着问道:“那你也见过二柱家媳妇尸体吗?”
谈起这个,她不像刚刚那样兴趣盎然,长叹了口气才答道:“见过啊,我还是第一个见的呢,我叫她一块儿去捡柴没有人答应,一进屋就看见前两天还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成了一句干尸,跟晒干的黄瓜一样,薄薄一层皮裹在骨头架上,皱皱巴巴的,叫人不敢再看第二眼。哎,她要是能给二柱生个儿子,也落不到这样的下场……”
青袖问得差不多了,心里有些猜测,又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她叫什么名字?”
村妇愣了愣,回答不比之前利落,几瞬之后才说道:“她娘家姓余,听她一个村的人说她没嫁人前大家都叫她春芽。”
青袖和秦少成在树林和山间逛了逛,再未所得。临走前在村口被人犹犹豫豫地叫住:“道长,你查这些做什么?二柱家的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青袖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她,只是说道:“我觉得她是想活着的。”
芸芸众生中虽有舍生取义者、自寻短见者,但更多人即使疲惫,即使痛苦,仍在苟延残喘,哪怕在别人看来如猪狗般贪生,也不该被轻易夺走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