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藏匿在幽暗之中,支撑着她无力的身心。
她扶着她的双肩,如同为她穿上一身铠甲。她在她耳边轻语:“他们卑贱、愚蠢、狠毒,毫无悔意又自不量力,你便是为了这样两个人痛苦了这么多年吗?他们不值得,动手吧!了结了这一切,你就快活了……”
见我于半空之中震动,蠢蠢欲动的杀意眼看就要按捺不住。青袖胸口疼得无法呼吸,仿佛每一次费力的心跳之后周身血液便冷却凝固一分,痛苦过去使她沉沦,如今却令她猛然清醒。
错了,都错了。
在他们眼里,无论事实如何,伦常都使她被迫永远处于低位,而原谅如流水,源头必为高处。所以,她一介低位者谈何原谅?
不会有她想要的痛哭流涕和悔不当初,他们即便是死了,也始终不会后悔当初做下的选择,只会怪她不够懂事,没能如他们所愿乖乖死去。
也许他们活着时,偶尔看着三郎顽劣暴虐、二娘哭哭啼啼,回想起自己好像曾有个听话懂事的大女儿,可惜命苦早早去了。
但没有关系,他们还有欢儿作陪,她一定会比她的哥哥姐姐令他们满意。
这样想着,于是转头便将长女忘了个干净。
这便是那个叫常惠的小姑娘短暂存在的所有意义。
“常惠!你听见了吗?”他们还在试图逼迫她。
可笑,实在可笑。
她早已长成独当一面之人,手中的利剑可分山断水斩妖除魔,眼前这个懦弱的男人路上擦肩而过时都不敢多看她一眼,如今凭何还以为可以用愚蠢透顶的话命令她做事?
闭嘴吧,她心中无尽地厌烦,见我忠诚地执行主人号令,剑背轻轻甩动,男人痛呼一声,半面苍白,口中吐出一嘴血水。
她疲惫地看着瘫倒在地相互扶持的两人,又觉无趣。
这么多年啊!她究竟在做什么?
见我偃旗息鼓,自行收起。她最后看了两人一眼,不再留恋地转身而去。
木门洞开,门口的邻居突然看见一锦衣美人执伞而出,眉目如画,环佩叮当,一身凛然不可冒犯。
青袖径直走出巷口,原本嚣张狂吠的黑狗嗅见陌生气息却陡然安静,缩在一旁瑟瑟呜咽。
邻居目送她远去,呆呆愣在一旁,想不明白穷酸懦弱的常家夫妇能与这样一位贵人有何牵扯。
青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进深山的。
时间过去太久,这里的一切都和模糊的记忆不尽相同。她一身煞气而来,一路上不见任何活物。她只是一味地朝着自以为是的前方走去,兜兜转转,不知道要去往何处。
直到那棵树映入眼帘。
那是一棵硕大的苹果树,成年男子合抱样粗,绿色树冠犹如一把沉重巨伞,恰逢开花时节,无数白色娇蕊点缀其中,夜风中摇曳生姿。
这是完全陌生的,当年她在山中兜兜转转,似乎并未见过这样一棵树。
她累了,在树下席地而坐,犹觉不够,干脆向后倒去。
金石相碰,后脑勺一痛,她伸手拔去发簪,又从枕部摸出一块石头,刚要丢到一旁,却猛地被上面隐约的刻痕震惊。
她难以置信地擦掉其上覆盖的青苔,一遍又一遍,直到彻底看清石头原本的模样。
随处可见的青黑石,比一个巴掌大一些,不能添砖作瓦,不能雕篆镶嵌,上面用锐石勉强留下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刻得很深。
青袖看清后,积攒了十余年的泪水突然就倾泻而出。
活,下,去。
那是七岁的常惠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字,弟弟启蒙的字帖她只来得及学会前几页,天地父母上下水火……她不懂什么叫物竞天择,什么叫生死有命,当她拖着病体孤身于此看着上空盘旋的群鸦,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抛弃了。
她来不及委屈愤恨,单单恐惧就占据她幼小的心脏,可每一次粗重的呼吸后求生的本能却如迎风火炬熊熊燃烧,她不敢出声,只能一遍遍在石头上划下这三个字,期盼能绝处逢生。
直到后来狼妖一记重创,师尊又从天而降,她许下的愿望曲折成真,她离去,布兜里的苹果滚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