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里,隔着千山万水,她画地为牢终日郁郁不得志,而一颗种子生根破土,向上延伸成大树郁郁葱葱迎风招展。
青袖在胸口紧攥着那块石头,眼角的泪肆意而无声,她闭着眼,久久不动。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青袖醒来时,天空之中一片晴朗,猛地睁眼,犹觉刺目,她侧首,温暖的绒毛扫过脸颊微微作痒,她看见几步之外,盛明希抱着剑盘腿坐着,目光紧切担忧,他见她醒来,立刻起身上前:“师姐!”
这小子阴魂不散,鹦鹉似的没完没了地叫着师姐,此时实在叫人厌烦,青袖有些头疼,转过头去,不想理他。
他倒也识眼色地乖觉,安静待在一旁。
青袖没多看盛明希一眼,摩擦着石上陈旧的刻痕,心中不知在想写什么。
盛明希再三斟酌后开了口:“师姐,即使是封神时代的李三太子那样神通广大的人,即使削肉还父削骨还母,即使以清净莲花重铸肉身,到最后也还是躲不过去与反目的父亲同朝为官,凡人又能如何呢?”
青袖手下顿了顿,片刻后坐起,卸了钗环的长发倾泻而下,她掀开身上的狐裘,拎起还给他的主人。
“你走吧!”
盛明希刚接过,衣上还弥留她的温热,听闻此言,无风轻舞的皮毛在他掌心被攥得变了形,踌躇着开口,近乎哀求,却异常坚决:“师姐,我不想走。”
是的,是他不愿离开。他知道,即使师姐有低落消沉之时,可她并不一定需要他。自始至终,一直是他在追寻,在纠缠,在害怕失去。
青袖不笑不语,见我听召,她手持长剑,利落地出招。
不走?她要打得他走。
剑风起,花叶皆落。剑锋至,皮毛寸断。
盛明希一手甩开狐裘,一手持剑格挡。青袖冷漠的脸庞近在咫尺,他看着她死水一般的双目,咬紧了牙关。对上青袖,他根本没有必胜的信心,他来不及细想,只是本能地认定绝不能输,输了就真的完蛋了。
青袖倒是有些意外,她在演武场上和钟游交过手,师承同门,盛明希的剑意与他完全不同。凛冽锋利,无惧无畏,无坚不摧,锐不可当,倒不负剑圣一剑霜寒十四州之名。并且看得出来,他的基本功很是扎实,想来年幼时也是吃过苦头的,腰腿强劲,俯仰踢踏张弛有力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胜过碎玉峰上那几个花架势数倍。
只是可惜,剑势太盛已如离弦之箭难以控制,只攻不守倒令罩门大敞,不过百招,结局早定,青袖手下一振,盛明希的剑轻巧被她夺过落地,而他自己则受不住这股力道向后倒去。
他身后正是一块锐石,要是任由他摔倒落地,轻则破皮,重则出血。青袖收剑,一把拉住他的衣襟。
被夺剑的一刻盛明希的心便死了,身体陡然变得很沉重,似乎全都依托在衣襟上那只手里。他上身后仰,拉扯之间胸口衣衫凌乱,贴身的挂坠露出一截鲜艳的红线,长颈喉结涌动,如鹤引颈,不知欲高歌,还是正待戮。
他之前刚不要命地给她输送过灵力,又马不停蹄地遍寻她踪迹,如今山中露宿一夜,他脸色愈显白皙,英挺的容颜此时倒有些文秀,睫羽轻颤,眸中雾气氤氲。
青袖心中如蜻蜓点水般一动,却不愿细想,手下用力拉扯,盛明希便不得不站直身子。
青袖移开目光,转身欲离去,下一刻手便被人苦苦拉住。
“师姐!”少年声音急切,仿佛破釜沉舟,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既然我输了,何不罚我随侍师姐左右?端茶倒水,迎来送往,我都可以!等师姐养好了伤,再撵我走不迟!”
青袖任由他握着手,没有回头。
她不说话,盛明希也看不见她的表情,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她究竟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青袖一声叹息,回头看他如看溺水之人:“盛明希,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会后悔的。”
情爱本质是场游戏,深情或英勇未必胜,薄情或胆怯未必败,要两个人反反复复地周旋试探,用尽三十六计,然后总有一人心甘情愿地举手投降,这才算有个结果。
傻子才会过早地亮出自己的底牌,他不知道,任何时候权力都容易叫人生出轻蔑之意,变得心狠手辣面目全非。
他真的清醒吗?盛明希并不十分确定,情之一事,对他而言,仍是个参不透的谜团。但他肯定的是,他此刻正在做的,正是他自己心里想要做的,那别的都不重要了。
“心之所向,一诺千金。”
青袖微惊,落入一双清澈明目中,其中郑重情意价比千金。以后会后悔又怎样呢?至少此时此刻少年情意真切。
她发出了今日第一声笑:“好啊,如果你违诺,便欠我一千两金,一锭也不能少。”
见她展颜,他不由自主嘴角也跟着上扬:“好,一言为定。”
誓言方生,牵绊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