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青的年纪很小的时候,家里常常是只有他一个人的,房子很空很大,一旦有门或者窗户没有关好,屋外吹大风的时候,房间里就会呼呼直响,好像是在吹口哨一样,声音挺尖锐的。
他偶尔会坐在阳台,看看外面的天色,天上的云变来变去,从来不要钱,也不用出门,他觉得这样很好。
有事做的时候,他会在房间里把事情做完之后再出来,有空的时候他就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累了再坐到阳台上,困了就回去睡觉。
老师,只要他把作业交上去就行,同学,离开学校就没有交集,一切都好极了,连房子也是安静的,没有一丁点的吵闹。
不会有人追在他旁边说他讨厌的话,也不会有人一直向他问,他不想回答的问题,或者是要忍着自己旁边有一个非常讨厌的人或站或坐或者是呼吸。
他一直尽量避免向别人提起自己家里的事,幸好也并没有人问,回家路上,他会路过小卖部,偶尔在那里买一支雪糕或者一盒饼干,有时候是一包糖。
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快乐,一种不会被别人打扰的,平静安宁的,好像是在不存在的世界里单独生活的那种快乐。
旁边忽然搬来了一个邻居,一开始是一些工人进进出出,在布置房子,后来那房间忽然安静了,门开着,他看了一眼,里面很空。
再后来,里面住了一个人,年纪和他差不多,他时不时能隔着墙听见那边的动静,但又听不清楚。
早上的时候,他看见那个人,背着书包出去了,他以为至少要晚上才能再看见这个人,可是到了学校,这个人变成转学生了。
老师让他做自我介绍,他说:“我叫响尾蛇。”
老师把那个人安排到他的旁边,那个人就又变成他的同桌了,他们并没说什么,他一向没什么好说的,旁边这个人似乎也是。
放学之后,他们走在同一条路上,好像他们其实住的是同一个房子,他看着响尾蛇在他面前打开门,进了那个装修好没多久的屋子,屋子的墙是惨白的,响尾蛇站在屋子里,像一团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即将消失在他眼前。
门在他面前关上了,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的脸上开始长一些又小又密的红疙瘩,这些疙瘩小到他要靠近镜子的时候才能看见,但一团接着一团一个接着一个,就像莫名其妙烧起来的火,不能细看。
他从前没有长过这些,他想或许过一阵子就会好,但是,过一阵子确实好了,好了却又长了新的。
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左边的好了,右边的还没有,右边的好了,左边的又长出来了,就像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拔干净的野草。
他要找个时间来处理这件事,他想。
在一个很冷的周末,他拿着鲜红色的打火机站在镜子面前,镜子像一块冰一样,一切都暗沉沉的,像一个被偷窥的盒子。
说不清是因为屋子的采光突然不好了,还是天上的阴云忽然多了,又或者是房间里莫名其妙多了不该多的东西把光挡住了。
他按下了打火机,火苗一下子从圆口里冒出来,一团颤抖的竖长的橙红色,发着光和热,在他面前,被风一吹,就变小了很多,等风一停,又像是一根骄傲的旗杆。
他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那张不像从前那样平整的脸上,两只眼睛黑洞洞的,红色的疙瘩凹凸不平,他能闻到鲜血的味道,火焰把他的脸模糊了一部分,像是一种温暖的马赛克,他把打火机的火焰靠近了自己的脸。
他当然知道靠火焰是治不好脸上长出来的疙瘩的,他应该去医院去看医生去拿药,但是他不想去,所以他想试一试,有没有简单又便宜的办法,哪怕他其实不差钱。
火苗燎到他的伤口,他感到一种温暖的刺痛,再靠近一点,脸上就会留下烧伤,他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的手很稳,眼睛仍然睁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忽然有敲门声,他把打火机收起来,去开门,门外面是新入住的邻居,其实也不是很新了,这个邻居已经在他旁边住了一周。
“有什么事吗?”他把邻居看了看,看见邻居手里提的木头盒子,看了好一阵子,收回目光,看向邻居的脸。
他平时没有见过提着木头盒子去敲邻居门的人,他猜想那里面装的是礼物,或许是茶叶,或许是甜点,或许是糖果,也有可能只是包装比较特殊的饮料。
他有一点好奇,但也只有一点,他对邻居的脸,更有兴趣,或许是因为邻居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就出了问题。
他有时候会想,也许是邻居的问题,等邻居搬走就会好起来,或者,等他换个地方住,远离了邻居,也有机会好,他年纪还轻,所以并不着急。
更何况,现在症状,并不是很重。
邻居的脸色是有些苍白的,像是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好像是刚吃了药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