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跟我讲,说你们是陛下的远房亲戚。”顾初蕊笑了笑,“我便猜了猜,这般年纪的妙龄女子,除了他的堂侄女外,还能有谁?至于宫大小姐的心上人……江湖上想必已没人不知道是谁了吧。”
他又看着程梳尘,感慨道:“十多年前,我也曾与你师父并称为天下七大高手。现如今,天地门主、少年枪神皆已烟消云散,魔教教主听说已寄情山水,武当少林两位掌门日日清修,碧海仙君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活跃于江湖的,恐怕仅顾某一人了。”
程梳尘黯然道:“烟消云散……”
顾初蕊在厅中徘徊,叹道:“不过换句话说,今日之江湖,已无一人是顾某的敌手了。高处不胜寒。”
他抚着桌案上的各种碗,各种罐,各种瓶,道:“两位,是陛下叫你们来找我的?还是,你们自己来的?所为何事啊?”
程梳尘看着这双开始苍老的大手,它抚过的器具由各种材料制成,有些是瓷瓶、有些是瓦罐、有些是陶碗、有些是玉器,还有的,居然连他都无法确切地分辨,当真是够多的。
宫晏晏道:“我们自己来的。为了查百灵的事。”
顾初蕊笑了:“好,开门见山,好。”
“这事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真讨厌。”他又转过身来,凝视着宫晏晏,“可我不明白,河洛七骏明明与那百灵相熟,你们不去找他们,却偏偏来找我?还是……你们已找过他们?”
宫晏晏咬牙道:“好,我也不瞒你,就是找过他们,可你既是百官之首,我相信你知道的一定不比他们少。”
顾初蕊哈哈大笑,道:“那我明白了。”
宫晏晏怔了怔,道:“你,你明白了什么?”
“我倒希望是我多虑了。”顾初蕊叹道,“可是,我越想越觉得,是不是崔显那小丫头叫你们来的?”
宫晏晏咬着牙,她怎能承认?可她也并不愿意说谎。
程梳尘打了个圆场:“拜访顾相是应该的,其实不必由别人教。”
“不管怎么说,既然提到,我便说两句。”顾初蕊叹道,“崔氏父女,就是那般样子。崔显自作聪明,崔侍郎沉不住气,这俩人,真是屡屡令我操心。”
“令顾相操心?”程梳尘皱眉。
顾初蕊道:“程少侠,你既是碧海仙君的爱徒,那就是全天下最讲信义的人。我且托你一件事。”
程梳尘忍不住道:“顾相竟要托我?”
顾初蕊又摇了摇头,道:“不能托你,你虽讲信义,可是迂腐,不然怎么会救不下莫有崖?一年前若是我,直接带着莫有崖走便是,何必跟那些蠢货讲道理,何必跟那些蠢货‘切磋’?谁拦着,就杀谁!”
他看向宫晏晏,道:“还是托宫女侠吧,宫女侠若是能再见到崔显或者崔侍郎,替我带一句话。”
宫晏晏挑眉道:“什么话?”
顾初蕊道:“告诉他们,崔侍郎那小病没什么要紧的,我会照顾他,让他保重身体!”
“好。”宫晏晏道,“这话我一定带到。那你呢?”
顾初蕊道:“我?”
宫晏晏凝视着他:“百灵的事,你就没什么想说?”
顾初蕊长叹道:“我其实很喜欢她的曲子。”
宫晏晏怔了怔,顾初蕊的神色不像假的,她问道:“你此言当真?”
“怎会不真?”顾初蕊叹道,“你们自长安来,想必知道白醉玉了。我最近最喜欢的,就是这两人。一人弹琴、一人唱曲,都是世间少有。可是,可是白醉玉他,竟被魔教妖人所害……”
他边说着,眼眶湿润了,道:“百灵婉转成绝响,人间不见玉衡扬。”
宫晏晏和程梳尘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摸不到头脑,心下也有些难过,这顾初蕊好似真的动情了,可他不是手眼遮天的奸相吗?
顾初蕊看着眼前形状、材质奇特的酒器,叹道:“我就像这些碗,迟早要将那些污秽之物全收进来,就像那些魔教妖人,若不除尽,国将不国!污我一身,不算太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夕阳将落,程梳尘和宫晏晏从顾宅走出来,俊秀的门童、修草的、浇花的、喂鸡的,全都笑着跟他们打招呼,笑容像阳光一样暖。
他们直走出院墙,才一起大口地喘着气。
宫晏晏看向程梳尘,道:“老狐狸,连你也受不了了?”
程梳尘几乎要喘不上气来,道:“受不了了,受不了了。这个顾宅,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幸好我们托词晚宴,逃了出来,要不然,连我,连我都要被他绕进去了。”
宫晏晏挑眉道:“托词晚宴?我们不是就是要去赵舒真的生辰吗?你别老把这些事混淆。”
“……我说顺嘴了。”程梳尘叹道,“现在问这顾初蕊,也是无济于事,他这人,根本就不想跟我们交流百灵的事,翻来覆去,只是将我们绕得七歪八扭,乱七八糟。而且说着说着,我也,我也渐渐伤感,刚才,差点儿就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