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间冷风呼啸,压在树枝上的雪随着风抖落下来,化作漫天飞舞的白幕。
白雪纷纷掩盖了血迹和足迹,也阻隔了金兵死侍和暗卫的搜寻,世界白茫茫仿佛一片纯净。
寒意已浸透骨髓,苏怀堂最后一丝游离的意识,瞧见一片冰凉的雪花挂在自己睫毛上,将眼前晕染成一抹模糊的白。
他隔着衣料感觉到身下少女的温软,步履颠簸中,他听见压抑着的、急促的喘息,甚至能捕捉到一声极轻的、带着嫌弃的闷哼和娇嗔。
程久艰难地背着自己前行,脚下的积雪越发深厚,每一步都深深陷入,然后再费力拔出。
雪水弄湿了她的鞋袜,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潮湿黏腻,被刺骨的寒风吹过,冻得她起了轻微的战栗。
这一切,却莫名地让他感到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然。
一股不合时宜的暖意,如同破冰的春溪,猝不及防地漫过苏怀堂心头,竟牵着他干裂的唇角,无意识地漾开一个极浅、极恍惚的弧度。
“你在笑?!”
“……苏怀堂你是不是醒了?!……还有力气笑?看来是死不了!”
一声声带着薄怒的斥责劈入耳中,紧接着,那点微弱的温暖与支撑骤然抽离。
天旋地转间,苏怀堂感觉到自己后背重重砸在冰冷的雪地上,残存的意识如同崩断的琴弦,他终于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再次睁眼,他头痛欲裂,眼前由模糊逐渐清晰,耳边没有了咆哮的风雪声,是炉火的热气,还有鼻腔传来淡淡草木香。
他努力眨了眨眼睛,视线逐渐清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粗糙的木床上,头顶是一片简陋的屋顶,四周堆满了干草和柴火。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草药的苦涩气味。
“这是……什么地方?”他警觉地皱起眉头,右手按住了腰侧的匕首,身体绷直微微前倾,像一个蓄势待发的猎豹,他想要撑起身体,却感到浑身无力,尤其是右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就在他极力回想发生了什么时,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
来人身着一身破旧的兽皮,脸上带着几分粗犷与疲倦,腰间还挂着一把弯刀。
“小相公醒了?”猎户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走到床边,端起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递给苏怀堂。“这是能止痛的草药。”
苏怀堂眼神审视着面前的男人,开口后,声音是许久未言的沙哑,“你……救了我?”
猎户点了点头,简单直白,“你和小娘子晕倒在雪地里,幸好我那天正好打猎经过,捡了你们一条命。”
“程久?”苏怀堂愣了下,心中一紧,“她……我娘子怎么样了?”
“放心吧,她倒是没受伤,只是体力不支晕倒了,正在隔壁柴房煎药,这碗药就是她帮你熬的。倒是你受伤太重,以后可得好好调养,否则年纪轻轻就要作下病根了。”猎户带着同情打量着苏怀堂。
听到程久平安无恙,苏怀堂面色稍和缓,他用匕首挑断靴子上缀着的一块翠玉,随手递给猎户,“多谢救命之恩,这几日有劳你处处照顾我们小夫妻。”
猎户接过拇指大的翡翠,仔细打量着,上扬的嘴角难以压抑,“这太贵重了,何必这般客气!你们小夫妻且安心住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吩咐。”
听到声响,程久走进来,“你醒了?!”她手指轻轻擦着苏怀堂的额头试过温度,“果然退烧了,人也看着精神了。”
苏怀堂伤口处的衣服被雪水浸泡粘黏在伤口上,撕扯时扯下刚刚愈合的皮肉,鲜血滋滋染红了衣衫。
他痛得皱紧了眉头,却忍耐着不发出声响,程久将草药敷在其伤口上,然后又用布条圈圈缠绕扎紧。
“你……”包扎完,程久抬眸欲言,却蓦地怔住——难得见到苏怀堂此刻垂眼敛眉的模样,十足十的温顺和配合,像个乖觉的小羊羔,让她心头无端一软,忘了要说什么。
一时间心跳如雷!
都怪苏怀堂,如此惹人厌的性子,偏偏生了一副魅惑众生的好皮囊!
程久数着自己过快的心跳,默默盘算着,若是将他做成人皮面具,在半步当铺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便一时克制不住,有些贪恋地抚摸上他的脸。
肌肤胜雪,毫无瑕疵,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苏怀堂正疑惑程久忽然绽开的明媚笑意是什么意思。
脸上温软的触感如惊雷,被他一把拍掉,少年指挥使竟然有些结结巴巴。
“我、我伤还没好,你想做什么?……男女有别,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太不端庄持重了……你出去!”
“苏怀堂,你现在这时候想起来要避嫌?”程久颦眉瞅着这个不识好歹的人,不满反驳道,“跌下山谷的时候,那你为何紧拽着我的衣角不肯松手?现在是数九寒冬,屋内还冷的瑟瑟发抖,你想将救命恩人赶出门去?简直是岂有此理!”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怀堂也不啰嗦,撑起伤重的身子就要自行起身离开,准备去院内漏风的柴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