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归雁咬牙,“名义上恢复考试,实则将其变为驯化工具。一旦接受,春衫三十年心血尽毁。”
戴缨沉默良久,忽而起身推开暗格,取出一卷黄绢。上面赫然是当年先帝遗诏副本,提及“若有女子通经史、达政事,可特许参议朝政”,并加盖玉玺印鉴。此物本藏于谢府密室,后经裴文渊冒险拓印带回,一直未曾公开。
“该亮剑了。”她说,“明日派人联络江南三大书院联盟,请他们联名上书,要求依先帝遗诏重开女子科考,且须独立命题、自主阅卷,不受礼部干涉。”
“可……此举等于正面挑战皇权。”
“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民心不可违。”
三日后,江南士林震动。苏州、杭州、扬州等地共十八所知名书院联合发布《请复女科疏》,洋洋千言,引古证今,呼吁朝廷顺应时势,承认女子求仕之路。更有百余名举人联署支持,甚至包括几位内阁大学士门生。舆情汹涌,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连茶馆说书人都编出新段子:“巾帼不让须眉志,笔阵能摧百万兵。”
宫廷震怒。皇帝连下三道严旨,斥责“妄议国典,蛊惑人心”,并将主倡者列入监察名单。然就在此时,北方边关再传捷报:林素心一行成功抵达涿州,不仅安全转移十二名幸存女童,更通过铜令顺藤摸瓜,查明影卫营曾在五年间秘密运送三十六批“特殊货物”进入皇宫,登记名目皆为“药材”或“贡缎”,实则疑为被拐幼女。
裴文渊借此契机,在刑部密奏中附上全部证据链,并直言:“霜叶计划并未终结,而是转入更深宫闱。若不彻查内侍省与影卫营关联,恐危及社稷根本。”
奏本递入乾清宫当日,李德全正在御前侍膳。皇帝阅毕久久不语,只问了一句:“你说戴缨是谁?”
李德全跪伏在地,额头触地:“奴才不知。”
“可朕总觉得……她像一个人。”皇帝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像那个冬天,没能活下来的公主。”
李德全浑身一颤,几乎窒息。他知道,那个秘密,终究要浮出水面了。
当夜,一道密令自宫中发出:即日起暂停对春衫余党的追剿,改为“观察引导”。同时,皇帝亲笔朱批一份奏折,准许国立女子学院暂保留“算斋”与“医斋”,其余四斋择日重组。表面看是妥协,实则是分化之举。
戴缨得知消息后,在密室中点燃一支红烛,象征新一轮博弈开始。她提笔写下三封信:一封致裴文渊,嘱其继续深挖影卫营资金来源;一封交云知,令其设法接近负责宫中药品进出的尚药局老太监;最后一封,则寄往西北敦煌??那里有一座鲜为人知的“织雪学堂”,由一位失明女学者主持,专门收集历代女性手稿。信中只有一句:“请启动‘星火计划’,十年之约,已至第五年。”
所谓“星火计划”,乃是戴缨十年前便布局的终极防线:在全国各地隐秘设立三十座女子私塾,彼此不通音讯,唯有手持特定信物并吟诵特定诗句方可相认。每处学堂均藏有一部《春衫纪事》原始手稿副本,一旦主院覆灭,便可各自为战,薪火相传。
翌日清晨,戴缨走出暗塾,登上附近一座荒山。山顶孤零零立着一棵腊梅树,枝干虬曲,却已萌出嫩芽。这是林素心临行前所植,如今竟真的活了下来。她伸手轻抚树皮,忽见一朵金黄小花悄然绽放,引来一只早春蜜蜂嗡嗡盘旋。
她仰头望天,阳光刺破云层,洒在她满鬓霜华之上。
“你回来了。”她轻声道。
山下村庄里,一名十岁女童正蹲在灶台边,用炭条在废纸上写字。母亲呵斥她浪费柴火,她却大声背诵昨日偷听来的课文:“吾辈女子,岂甘作笼中鸟、井底蛙?纵使千难万险,亦要争一口气,立一身名!”
母亲怔住,手中的扫帚缓缓垂下。
而在遥远的紫禁城冷宫角落,一位瘫痪多年的老宫女突然睁开了浑浊双眼,对着空荡殿宇喃喃道:“春衫……解了吗?”
无人回应,唯有风吹残帘,沙沙作响,宛如书页翻动之声。
戴缨回到密室,铺开一张新纸,开始撰写《春衫纪事》第六卷??《火种篇》。开篇写道:
>“当权力试图用恐惧封缄真理之时,总有人愿以血肉为引,点燃长夜。我不知自己能否看见黎明,但我确信,那光,终将照进每一个不肯低头的灵魂。”
笔锋落下,墨迹未干,远方钟声悠悠响起,恰是每日学子晨读时刻。
即便讲坛已毁,书斋成墟,那声音却从未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