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邱猎的架势,大概在自己没在家的时间里,已经把这里的每个像素点都探索完了,蒋屹舟笑了笑,她喜欢自己的家被她划为领地。
她确实只拿出了一支,就把剩下的又原样放了回去,蒋屹舟走到她身后,把剩下半包拿到了自己手里。
邱猎走回书桌旁,摸向右边第一个抽屉,蒋屹舟却抢先一步,从口袋里拿出了打火机点上,橘色的火苗在昏暗中跳动着。
邱猎缩回手,叼着烟回头,凑上前,点上了烟,转身往客厅的阳台走去。
预想中的呛咳声并没有出现,邱猎一只手掌搭在栏杆上,低头缓缓吐出一口烟来,烟雾摇摇晃晃,在她的发丝间缭绕。月光交缠,薄纱一般的蓝轻轻浅浅地笼罩在她身上,远远看去,只有香烟的一点火星是有温度的。
蒋屹舟拿回地板上的那杯水,给自己换了杯威士忌,提着烟灰缸跟到了阳台。
“我确实很讨厌烟味,也很多年没有抽过了,”邱猎慢慢地回忆着,“但是人生愁苦的时候太多了,尤其是没遇到你之前。”
蒋屹舟走到邱猎前头,转身背靠着栏杆,跟她面对面站着,安静地欣赏邱猎抽烟的姿势和眺望的目光。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邱猎回忆道。
“像你这样在优良的教育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可能很难想象,落后地区的教育是什么样的,我来告诉你。所有人都很土,女孩们被规训得很乖,常常作为受害者出现,男的就比较早熟,下流、龌龊、无能、懦弱,把从三级片里学到的垃圾奉为圭臬,又在他们自己内部形成三六九等。”
“我的小学后半段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度过的,我可以说,我们那儿的每一个女生,都承受了来自他们的骚扰,被讨论胸部发育、被用肮脏的字眼造黄谣,一些他们认为不那么漂亮的,就会被直接地嘲笑。”
“我小时候很漂亮,成绩也很好——起码在我们那个山沟沟里是这样,老师们很喜欢我,对我寄予厚望,所以那些被划分为低等的男生不敢欺负我,哪怕是那些‘高等’的小混混,也只是嘴上缺德几句,实际上不敢对我做什么。”
“陈志廷是在我五年级的时候出现的,他很矮,挺瘦的,长得很丑,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脸上总是红红的,像被冷风吹的一样。他在学校里打了很多人,我经常听说谁谁又被拖进厕所里打了。他缠上了我,一开始只是跟在班级的队伍旁,后来开始在校门口堵我,再后来甚至会去敲我家的门。”
“我很害怕,但我知道,对这种人不能示弱,所以我一直装作不害怕,但谎话骗不了自己,我怕他真的会对我做什么,那时候我的性教育还没启蒙,不知道那种事究竟是什么,但我的本能嗅到了危险,我经常做噩梦。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转机。”
“是刚才跟你打电话的人。”蒋屹舟接过话,抿了一口威士忌。
邱猎点点头,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对,陈志浩,陈志廷的亲哥哥,比我们大一个年级,他帮我阻止过几次陈志廷的骚扰。我发现他算是有点良心的那一类人,而且他看我的眼神,我很熟悉,和那些青春期搞暗恋的人是一样的。”
“所以我利用了他。我放学回家要经过后山的一段路,不算偏僻,晚饭后经常有人散步,但放学点人很少,大家都走另外两条路。”
“那天放学,陈志廷又尾随我,我远远瞥到陈志浩正从学校里出来。所以我故意走慢了一点,让他及时跟上,在陈志廷又一次对我吹口哨的时候,我用从家里带出来的水果刀捅了过去,然后崩溃大哭。陈志浩飞奔过来,不仅拦下了他弟弟,还安慰我说没关系。他胡乱给陈志廷包扎完伤口,就送我回了家,跟我保证他弟弟不会再找我麻烦。”
蒋屹舟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拿出刚才顺走的半包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凑上前借火。
邱猎往后缩了一下,把烟夹在手里,眼神往她放打火机的口袋瞥去。
“这样方便。”蒋屹舟握住她夹烟的手,歪头的时候垂下几绺头发,邱猎连忙帮她挡开,她如愿以偿借到火,深吸了一口,才接着说,“捅了一刀?”
“这是我原来的计划,但那天距离我目睹隔壁邻居持械斗殴才过了没多久,我看到刀刃就会心慌,手一抖……情况就变成你看到的那张照片了。”
“后来有一段时间,陈志浩每天都会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直到我安全回家,陈志廷虽然还是有出现,但确实没再找过我麻烦。”
“我觉得这件事不对劲,陈志浩有点太重视了,所以我开始打听他们俩的事情。要从大城市的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人很难,但村头村尾的,打听一个人的八卦太容易了。我很快就发现,在我之前还有好几个被陈志廷骚扰的女生,其中一个女生,不久前死了。”
说到这里,邱猎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即将燃尽的烟蒂温度很高,她的手被烫得抖了一下,烟蒂就整个掉进了烟灰缸。
蒋屹舟偏头吐出一团烟雾,她那支还剩很长,但被她折了一下,也扔进了烟灰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