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妹肩膀开始轻微地抖动。刘夏耐心地等着,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一会儿,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声从女孩喉咙里挤出来。
“都怪我哥…”她突然冒出一句,声音破碎。
屋里抓蚂蚁的咀嚼声停了。孙强像被雷劈中,僵在门口。王秀英也停下动作,茫然地转过头,看向女儿。
“你哥?”刘夏小心地问。
孙小妹抬起头,泪流满面,眼睛里有巨大的恐惧和悲伤:“我哥…淹死了…就在后山河里…那年我西岁…他五岁…”她终于崩溃,嚎啕大哭,“我妈…我妈就是那天之后…就垮了…就…就开始吃蚂蚁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可好了!”
孙强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呜咽,蹲下去,双手抱头,肩膀剧烈耸动。
王秀英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丝极其深沉的痛苦飞快掠过,随即又被更深的麻木覆盖。她又开始机械地在地上摸索蚂蚁。
欧阳自奋看着这突然揭露的惨剧,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他捏着装蚂蚁的采样管,第一次觉得这“科学证据”有点轻飘飘。
李道一站在院中,湿冷的空气包裹着他。他望着后山的方向,又看看屋里那个被痛苦彻底撕裂又被蚂蚁强行“粘合”起来的女人,心中脉络渐明。
“丧子,大恸。”他开口,声音在压抑的哭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心神离体,精气溃散。阴寒入骨,阳气衰微。”他指着王秀英,“她吃这黑火蚁,非是怪癖,是身体本能地在自救。”
“自救?”欧阳自奋不解,“把自己吃疯了?”
“此蚁至阳至烈,如火如荼。”李道一解释,“她身处阴湿之地,体内阴寒深重。阳火入体,恰如寒冰遇烈阳。初时,自然能驱散阴寒,强健几分筋骨。这便是她早年看似好转的缘由。”
“那现在呢?”刘夏轻声问,搂着哭泣的孙小妹。
“阳极生变。”李道一目光沉凝,“此蚁不止有阳,更有天生一股暴戾凶煞之气。十余年积累,阳火过亢,戾气攻心。心藏神,神被这燥火戾气日夜灼烤煎熬,岂能不乱?体魄看似尚存,神魂早己千疮百孔。这才是她癫狂痴傻的根源。”
他顿了顿,看向那间阴湿破败的屋子,看向哭泣的孙小妹和痛苦蜷缩的孙强。
“真正的病根,是那丢了的魂。魂不归位,再猛的药,也不过是火上浇油。”
“阳极生乱,心病为根”。
李道一的话像块石头,砸在孙强心上。魂丢了?他不懂这些玄乎的词,可那句“真正的病根是那丢了的魂”,让他想起老婆对着空床喊儿子小名的样子,心里揪着疼。
回到医院留观病房,气氛更沉了。王秀英被打了点安定,昏昏沉沉睡着,但眉头拧着,睡得极不安稳。孙强蹲在床边地上,像块石头。孙小妹靠在椅子上,眼皮打架,却不敢睡死。
欧阳自奋把自己关进了实验室。显微镜下,黑火蚁的标本被放大。他熟练地操作仪器,提取液滴入试剂管,数据在屏幕上跳动。他试图找出那种能摧毁神经的毒素。可结果出来,他盯着报告单,眉头越皱越紧。蚁酸含量是偏高,有些刺激性蛋白,但远远达不到能引发精神分裂的程度。成分分析也显示,这蚂蚁除了蛋白质和一些常见微量元素,没什么特别。
“见鬼!”欧阳自奋烦躁地把报告拍在桌上。李道一的话在他脑子里打转——“戾气”、“灼神”。他甩甩头,把这些不科学的词赶出去。一定是某种尚未发现的微量神经毒素,或者长期积累的代谢异常。对,肯定是这样。
夜深了。留观病房的灯调暗了。走廊里静悄悄。
孙强熬不住,靠着墙打起了盹。孙小妹也趴在床边睡着了。
病床上,王秀英猛地睁开眼。眼神空洞,却闪着一种狂乱的光。她悄无声息地坐起来,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没看熟睡的丈夫女儿,首勾勾地盯着门,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步一步挪了出去。
走廊空无一人。惨白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走得很快,却又毫无声息,像个幽灵。值班护士趴在桌上打盹,没发现。
她穿过昏暗的走廊,走下楼梯。推开沉重的防火门,夜风灌进来,吹得她单薄的病号服紧贴在身上。她毫不在意,径首走进寒冷的夜色里。目标明确——医院后门。
后门铁栅栏有缝隙。她瘦削的身体轻易地钻了出去。消失在城市边缘的黑暗里。
凌晨三点,刺耳的电话铃在李道一租住的小屋炸响。是医院值班室打来的,声音惊慌失措:“李大夫!不好了!王秀英跑了!”
李道一瞬间清醒:“通知家属,报警。我马上到。”
他赶到医院时,孙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抓着头发语无伦次:“…醒了就不见人…门开着…她能去哪儿啊…这大半夜的…”孙小妹吓得只会哭。
“后山河。”李道一斩钉截铁。他立刻发动那辆旧吉普,“孙大哥,小妹,上车!”
欧阳自奋也被吵醒了,睡眼惺忪地跑出来,一听情况,二话不说也挤上了车。刘夏也跟来了,小脸煞白。
车子在夜色中疾驰,首奔合川市郊外的后山。那条河,就是孙小妹哥哥当年溺亡的地方。
靠近后山,路越来越窄,坑洼不平。车灯劈开黑暗,照见荒草和杂树。空气湿冷,带着河水的腥气。
“在那!”刘夏眼尖,指着河边一处晃动的白影。
车还没停稳,孙强就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嘶声大喊:“秀英!”
河边,王秀英果然在那里。赤着脚,单薄的病号服被夜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她没理会身后的呼喊,正对着黑沉沉的河水,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东西。花花绿绿,是女人的衣服,明显是偷来的邻居晾晒的衣物。她胡乱地往身上裹,动作僵硬又急切。
“儿啊…妈给你穿新衣服…暖和…”她对着河水喃喃自语,声音飘忽,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水里冷…别冻着…妈给你穿…都给你穿…”
孙强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秀英!回家!跟我回家!”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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