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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子选(第2页)

“哦,还有,”尼可拉·彼得罗维奇开口说,他显然想改换话题,“我收到柯利雅津的一封信。”

“玛特维·伊里奇么?”

“是的。他是来——这一省调查的。他现在是一个阔人了;他信上说,因为是亲戚,他很想跟我们见见面,他请你、我同阿尔卡狄一块儿到城里去。”

“你去吗?”巴威尔·彼得罗维奇问道。

“我不去;你呢?”

“不,我也不去。跑五十里路去吃点心也太费事。Mathieu[3]不过想显显威风、摆摆阔,去他的!自然会有全省的人奉承他,我们不去也没有什么关系。枢密顾问官[4]官阶倒也不小,要是我当时一直在军界服务,一直干这种傻事,现在我也应当做侍从将军了。可是如今呢,你我都是落后的人了。”

“是的,哥哥;看来我们已经到了要定做一日棺材,把两只手交叉地放在胸口的时候了,”尼可拉·彼得罗维奇叹一口气说。

“啊,我却不这么容易地投降,”巴威尔·彼得罗维奇喃喃地说。“我看得很清楚,我要跟那个学医的家伙打一仗。”

果然在这天傍晚喝茶的时候,就打了仗。这天巴威尔·彼得罗维奇走进客厅,他就已经准备好作战了,他很生气并且很坚决。他只等着找到一个口实就向敌人进攻,可是等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巴扎罗夫照例在“老基尔沙诺夫”(他这样地称那两弟兄)面前不多讲话,那晚上他心里不痛快,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茶,不说一句话。巴威尔·彼得罗维奇实在等得发火了;最后他的愿望毕竟实现了。

他们的话题转到了附近的一个地主身上。“没出息的,下流贵族,”巴扎罗夫随便地说,他在彼得堡遇见过那个人。

“请问您一句,”巴威尔·彼得罗维奇说,他的嘴唇在打颤,“照您看来,‘没出息的’和‘贵族’是一样的意思么?”

“我说的是下流贵族,”巴扎罗夫答道,懒洋洋地嚥了一口茶。

“正是这样,先生;不过我觉得您对贵族也是和对所谓下流贵族一样看待的。我认为我应当告诉您,我并不赞成您这个意见。我敢说,凡是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具有自由思想而且拥护进步的人;可是就因为这个缘故,我尊敬贵族——真正的贵族。请您留神记住,亲爱的先生(巴扎罗夫听见这几个字便抬起眼睛望着巴威尔·彼得罗维奇),请您留神记住,”他狠狠地再说了一遍,“我尊敬英国的贵族。他们对自己的权利一点儿也不肯放弃,因此他们也尊重别人的权利;他们要求别人对他们尽应尽的义务,因此他们也尽自己应尽的义务。英国的自由是贵族阶级给它的,也是由贵族阶级来维持的。”

“这个调子我们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巴扎罗夫答道:“可是您打算用这个来证明什么呢?”

“我打算用这么个来证明,亲爱的先生,(巴威尔·彼得罗维奇动气的时候,他就故意在“这个”中间添插进一个音,念成“这么个”,虽然他明知道这种用法是不合文法的。这种时髦的怪癣可以看作亚历山大一世[5]时代遗留下来的一种习惯。当时那班纨袴子弟很少讲本国话,偶尔讲了几句,就随意胡乱拼字,不是说这么个,就是说这夥个,好像在说:“自然我们是道地的俄国人,我们同时还是上等人物,用不着去管那些学究们定的规则。”)我是打算用这么个来证明:没有个人尊严的意识,没有自尊心——这两种情感在贵族中间极其发达——那么社会……bienpublic[6]……社会组织便没有强固的基础了。亲爱的先生,个性,——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一个人的个性应该像岩石一样坚固,因为所有的东西都建筑在它上面。譬如,我很知道您觉得我的习惯、我的装束、我的整洁都是很可笑的,可是这都是从一种自尊心,从一种责任心——是的,先生,的确,先生,责任心——出来的。我现在住在乡下,住在偏僻的地方,可是我不会降低我自己的身份。我尊重我自己的人的尊严。”

“那么让我问您一句,巴威尔·彼得罗维奇,”巴扎罗夫说,“您尊重您自己,您只是袖手坐在这儿,请问这对于bienpublic有什么用处?倘使您不尊重您自己,您不也是这样坐着吗?”

巴威尔·彼得罗维奇的脸色马上变白了。“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我现在绝对用不着向您解释我为什么像您所说的袖手坐在这儿。我只打算告诉您,贵族制度是一个原则,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头只有不道德的或是没有头脑的人才能够不要原则地过日子。阿尔卡狄回家的第二天,我就对他讲过那样的话,现在我再对您讲一遍。尼可拉,是不是这样的?”

尼可拉·彼得罗维奇点了点头。

“贵族制度,自由主义,进步,原则,”巴扎罗夫在这个时候说,“只要您想一想,这么一堆外国的……没用的字眼!对一个俄国人,它们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那么,在您看来对俄国人什么才是有用的呢?倘使照您的说法,我们就是在人类以外,人类的法则以外了。可是历史的逻辑要求着……”

“可是逻辑对我们有什么用呢?我们没有它也是一样地过日子。”

“您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您肚子饿的时候,我想,您用不着逻辑来帮忙您把一块面包放进嘴里去吧。这些抽象的字眼对我们有什么用处?”

巴威尔·彼得罗维奇摇着他的两只手。

“您这倒叫我不明白了。您侮辱了俄国人。我实在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够不承认原则、法则!是什么东西在指导您的行动呢?”

“大伯,我已经对您讲过我们不承认任何的权威,”阿尔卡狄插嘴道。

“凡是我们认为有用的事情,我们就依据它行动,”巴扎罗夫说。“目前最有用的事就是否定——我们便否认。”

“否认一切吗?”

“否认一切。”

“怎么,不仅艺术和诗……可是连……说起来太可怕了……”

“一切,”巴扎罗夫非常镇静地再说了一遍。

巴威尔·彼得罗维奇睁大眼睛望着他。他没有料到这个。阿尔卡狄欢喜得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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